淩妙妙心想,趙太妃氣成那樣還沒忘記支開柳拂衣,可見她的縝密心機已經滲入了骨子裡。現在殿中隻剩下了慕家人,為什麼她還不提曾經請慕懷江和白瑾封印興善寺的事情?慕瑤這個親生女兒,居然也一點風聲也不知道。
確實有些古怪。
“十年前,先皇後病重,本宮從太醫那裡打聽到了消息,她能不能捱過那個冬天都很難說。當時宮裡唯有本宮最得先帝寵愛,她沒有一兒半女,可我卻兒女雙全,敏敏也已經六歲,身體健康。對於本宮來說……”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言語。
“成敗在此一舉。”慕聲不陰不陽地替她補全。
慕瑤警告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收斂些,慕聲衝她露出個溫順又無辜的笑容。
趙太妃臉色很黑,但沒有反駁什麼,接著道:“十年前,本宮信佛已久,先帝對本宮多有憐惜,在城郊建立了興善寺,取興國、揚善之意,適逢皇後病重,本宮便自請入寺為其祈福。”
“敢問娘娘,燒香拜佛靈嗎?”慕聲狀似無意地插了一句,這一次慕瑤和妙妙都沒攔他,而是隨著他的發問,一起豎起耳朵聽著趙太妃的回答。
“怎麼不靈?當初本宮生敏敏的時候,全靠佛祖庇佑……”她似乎意識到說得有些多了,閉上了嘴。
這就對了。
趙太妃禮佛之心誠,基於她對這種信仰的盲目信任,是出於對自身利益尋求保佑的狂熱。她對佛學的了解其實不多,作為寵妃,她幾乎沒有理解過佛經釋義,行為舉止也浮於表麵
,實在談不上通禪。她心誠的表現,不過是花大價錢建造一座豪華的皇家寺院,以及在逢年過節的時候,像暴發戶一樣瘋狂捐贈香火。
她在塵世有所求,寄托於佛,並不曾在意自己內心的願望是否世俗。
這樣一個葉公好龍的趙太妃踏入興善寺,究竟是為皇後祈福,還是祈禱皇後快點死掉以便於自己上位,誰都不知道。
“興善寺建好第三日,天竺國來了一隊教眾,遠渡重洋來講經。十年前,佛教在我朝興盛沒多久,闔宮上下隻有本宮因為娘家趙氏的關係對其有所了解,先帝事務繁多,興致缺缺,就讓本宮引那群人如興善寺安頓,順帶聽他們講經。”
“為首的那人姓陶,叫做陶熒,看起來很年輕。他自稱是華國邊陲人,長在天竺國婆羅門,受佛法熏陶,不惜遠赴重洋來普渡眾生,路上遇見許多流民,那些流民受他感召,都自願成為信徒,於是他們一行人浩浩蕩蕩走到了長安。”
慕瑤和慕聲對視一眼。
“他們一進來,沐浴焚香,三跪九叩,日夜不眠不休地念經,隨後陶滎對本宮說……說他以金剛之目,看出本宮的命格本刻薄,幸得神女托生於腹中,遂能扭轉乾坤,得了鳳命。他報出來的神女生辰八字,與敏敏分毫不差……講經隻是托詞,他們其實都是為膜拜神女而來。”
淩妙妙有些聽不下去了,扭頭一望,慕瑤和慕聲的臉色也一言難儘。
十年前,佛教剛入華國沒幾年,因為信仰的人不多,規矩、經文都是斷斷續續傳來,教眾良莠不齊,渾水摸魚的不在少數。什麼佛教徒,還能帶看麵相、算命格的?
帝姬的生辰八字,隻要買通宮人就能打聽。隻怕是南郭先生碰到了附庸風雅的趙太妃,利用了她急切想要做皇後的心,糊弄了她。
慕瑤並未揭破,隻是問道:“娘娘信的是密教?”
趙太妃的眼角閃過憤恨之色,臉色格外不好看,端茶杯的手都有些不穩:“當時……當時本宮還不知道那是密教,隻以為是真傳。”
密宗與顯宗相對,都是古老的佛教宗派,其中,密宗多半帶了些特殊色彩。相較於顯宗“廣示天下”教義,密宗提倡的是口耳相傳、密不示人,也因此,這一派經曆了曲折的傳播,最後幾近滅絕。
密教最具代表性的一點,是在顯宗提倡禁欲的情況下,對男女之事毫不避諱。
帝姬在夢裡看到菩薩泥塑也玩起活春宮,顯而易見是密宗。何況陶熒說自己是從婆羅門來——密教正是由婆羅門教和大乘佛教合並而來。
隻是,陶滎和這些人,究竟是否就真的是密宗教眾呢?
慕瑤點點頭,示意趙太妃繼續。
“本來,本來本宮也是半信半疑。”趙太妃眼中閃過一絲懊惱,“可是那個陶熒一連預測幾件事都不出錯,他說皇後枯木逢春,她就真的熬過了冬天;說本宮二子失一,我那幾日將皇兒看得緊緊的,沒想到……”她表情微微扭曲,是一個怨恨的表情,“沒想到所謂的‘失’,是讓病愈的皇後要了去。”
皇後九死一生,徹底放棄了生育的想法,她極聰明地利用國母的身份,將寵妃唯一的幼子養在身邊。
自此,趙太妃的孩子注定成為儲君,可他名義上的母親,卻成了彆人。
“本宮在宮裡不能哭,不能怨,甚至隻能對著皇後謝恩……”她齒縫中溢出幾聲冷笑,“本宮忍不住去問陶熒,敏敏不是神女嗎?那他說的鳳命,究竟何時到來?”
赤金佛像玉觀音究竟有沒有靈,貪戀著世俗權貴的人說不清楚。但如果……有一個百試百靈的活佛在麵前,你能忍住不去相信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