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輕歡……
高門大戶……長安城……
慕瑤半晌沒緩過神來,這故事裡的主人公,竟是趙太妃趙沁茹的親弟弟……輕衣候。
今日樁樁件件,都令她覺得心驚肉跳,她捉妖世家收養的孩子,生母居然是個棘手的大妖。
這個大妖竟也是魅女……那麼……和“她”有關係嗎,還是說……
她陷入了更深的沉思:如若輕衣候真的是慕聲的生父,那麼他手裡那塊玉牌,是什麼情況下得來……爹娘又為什麼要撒謊,說阿聲是妖怪窩裡撿來的呢?
*
他做了個夢,夢裡馬蹄噠噠掠過窗邊,細條狀的光影紛亂,狹小的房間裡,他趴在窗台上,巴望著窗口。
這裡不是那擁有如血般紅羅帳的繡樓,身旁的人說的也不是輕軟的南部方言。偶有馬蹄掠過,揚起黃色的灰塵。
他知道,這裡不是他的家。
裸露瘦削的脊背上有幾道交錯的紅痕,手臂上還有青紫的甲印,驚心的累累傷痕。
在這逼仄陰暗的房裡,他曾經擁有的那一段溫柔憐愛也煙消雲散。
女人跪坐在他身後的墊子上,兀自對著一麵破舊的鏡子點妝描眉,給那一張絕色的臉,帶上豔麗的假麵,眉尾斜飛,像是禍國妖姬依仗的利劍。
漆黑眸子裡倒映的天穹,慢慢從湛藍到昏黃。
他整日趴在窗邊,期冀地望著那一點亮光,卻不知道自己應該等誰。
有時候,隻是看著簷下的燕子銜著泥搭出個巢,還沒等搭好,街上的小乞丐拿棍子一捅,巢便塌了,幾枚小小的蛋打碎在地上,在泥點的殘骸中絕望地流出濃稠的汁液。
燕子拍著翅膀,在空中悲鳴,眼睜睜地看著,卻無家可歸。
乞丐們殘忍地笑著,趴在地上將蛋液爭搶分食。
他向後縮了縮,搭在窗欞上的手指發涼。
頭頂攏上一層陰影。她身上劣質的香氣伴隨著風籠罩了他,他扭過頭,她居高臨下地睨著他,嘴角帶著一絲冷淡的笑意:“餓嗎?”
他不自然地眨著眼睛,捂著肚子,抿了抿唇,聲如蚊訥:“餓。”
“餓啊。”她笑著,慢慢蹲下來,摟住他的脖頸,扭過去,強令他向外看,冰涼的手指讓他打了個哆嗦,“看到了嗎?”她指著外麵那幾個衣衫襤褸的癩頭乞丐,“去啊,去跟他們一起吃。”
他直往後縮,眼中的不安愈來愈重:“娘……”
“娘養不起你。”她下了結論,臉上的微笑惡毒,“你去自己要討要吃的吧,若是要不來,就去偷,去搶。”
她望著他,栗色瞳孔中含著的笑意,像是無法擺脫的詛咒,“要是這點本事也沒有……”她豔麗的紅唇輕啟,“就去死。”
“…
…”他戰栗著,在她轉身離開的刹那,慌亂地抱住她的腿,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後一線生機。
“娘……”他發出小獸似的惶恐的哀求,“我聽話,我聽話……”
可不可以不要丟下我……
她猛地回頭,塗著紅色丹蔻的十指猛地掐住他小小的脖頸,直接將他頂在了破舊的矮窗上,矮窗發出嘶啞的吱呀。
她眸中的恨意洶湧,“要不是因為你,我何至於落得如此境地?”
他張了張口,沒有發出聲音,她率先鬆開了手,他倚著窗滑落到地上,咳嗽起來,雪白的頸上留下兩點青紫的掐痕。
她蹲下來,俯視著他,那眼神像是在看一隻垂死的小狗。她憐憫地撫摸他的發絲,話語中還有尚未褪去的冷意:“小笙兒,你要乖。殺死他之前,自己去討飯吃,嗯?”
“娘不會不要你的。等你殺了他,娘便帶你走,你想去哪裡,便去哪裡,好不好?”
她平靜下來後,許諾異常溫柔。
小孩子,總是易於哄騙,甚至不用哄騙,隻要她像以前那樣對著他笑一笑,他便什麼都依了。
他懷著一點小心翼翼的期冀,好了傷疤忘了疼似的,又親近了她:“那……娘去哪裡?”
她無聲地正了正簪子,微微笑了:“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她低下頭來,撫摸他的臉,尖利的指甲,有幾下剮蹭到了他頰上,“小笙兒喜不喜歡弟弟妹妹呀?”
她的手極涼,像是一塊冰貼著他,凍得他渾身僵硬,他本能地搖了搖頭。
他想,娘是瘋癲了,哪裡來的弟弟妹妹?
她高興地笑著:“嗯,真乖。娘也不喜歡他們——一個都跑不了。”
*
有人將被子折了兩折,裹在他身上,被子太厚了,因此邊角翹了起來,她嘟囔了幾句,翻身過來用身子壓住。
她隔著被子手腳並用地抱著他,像抱著樹乾的熊,抱得那樣緊。
他睜開了眼,恰與她四目相對,眼前的人驟然一驚,旋即不好意思地將胳膊腿放下去,滾到了一邊。
被子邊角立即翹起來,他的手從被子裡伸出來,伸手一撈,將女孩抱進了懷裡。她的臉蛋貼著他的心口,熱乎乎的一團。
這樣的熱,直接輻射到四肢百骸,他的血管裡終於奔流著正常的、鮮紅的血液,從那樣的如墜冰窟的寒冷中抽身而出。
“還冷嗎?”她問。
“……”
“你剛才一直發抖。”她的睫毛一動一動,癢癢地掃著他胸前的皮膚,又執著地問了一遍,“……還冷嗎?”
他閉著眼睛,一點一點吻著她溫熱的臉頰:“不冷了。”
陽光從帳子頂上投射下來,每一片光斑都溫柔明媚,在陽光下行走的女孩,帶著一身光明磊落的溫熱,大大方方地鑽進他懷裡,抱著他。
暖得像是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