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二先生人稱“妙郎中”,長得可一點都不美妙,比起郎中更像是個窮酸秀才。
李尋歡的馬車在藥廬前停下時,他正喝的酩酊大醉,一頭栽在家門口的枯梅樹下,一身泛白的破舊藍袍上沾滿了塵土。
小姮娥跳下馬車,還未走到他身邊就被酒味兒給熏的不輕,小聲喚:“梅大夫!”
梅二先生醉的人事不省,一雙手的指甲裡也全是泥汙,頭發如雜草一樣炸成個雞窩,也不知就這麼在樹下躺了多久了。
李尋歡從車上下來,見到梅二先生這狼狽的樣子,也不由一笑,道:“久聞梅二先生是愛酒之人,平日嗜酒如命,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老甲,來搭一把手。”
鐵傳甲把馬拴好,一條胳臂就比梅二先生的腰還粗,一伸手,就把這一身臭味兒的酒鬼從地上扶了起來,架在胳膊上。
小姮娥在帕子上倒了點水,輕輕拍了下梅二先生瘦黃的臉,道:“梅大夫,醒一醒,有病人上門啦,你還要不要賺錢了?”
梅二先生臉上一涼,還未徹底清醒過來,眼睛才睜了一半兒,忽的見到小姮娥如蘭苞似清麗的麵孔,不由大叫了一聲。
“仙子休走!”
他直挺挺的梗著脖子,被鐵傳甲架起來的四肢好一陣撲騰,眼珠子一眨不眨的粘在少女身上,道:“敢問今夕是何年??”
小姮娥“咦”了一聲,這位妙郎中的脾氣看起來一點都不古怪,甚至有點呆頭呆腦,不由對他一笑,道:“你姓梅,又不是喝了杜康的劉伶,才不會喝三碗醉三年。”
梅二先生的神色恍然了一瞬,終於清醒了過來,發現自己正被一個鐵塔似的大漢架在半空,不由大怒:“這是乾什麼??”
鐵傳甲連忙送開了手,生怕他氣出個好歹,畢竟比起妙手仁心的大夫,梅二更像一言不合就要上吊來以死明誌的秀才。
梅二先生掙紮了一下,警惕的站遠了一點,沒好氣兒的道:“你們是什麼人??”
李尋歡溫和一笑,道:“在下姓李,這位鐵傳甲是在下的家仆,方才見先生醉倒在梅樹之下,一時擔憂,所以才扶……”
“不必說了,我知道你們為何而來。”
梅二先生果斷的打斷了他,對鐵傳甲與李尋歡冷然而視,傲然道:“今日我梅二就是血濺梅花廬,也絕不會給你們——”
他的話說到一半,對上小姮娥幼鹿似的眸子,下半句又硬生生的噎了回去,改口道:“人都到了門口,看看也不是不行。”
李尋歡:“……”
小姮娥真誠道:“謝謝你,梅二先生。”
她清淩淩的眸子中帶了一點笑意,梅二先生連忙整理了一下儀容,一點點把褶皺的衣衫撫平,悄悄把蓬亂的發絲捋順。
幾人進了藥廬,梅二先生一向又窮又酸,這時卻變得大方又殷勤,左一碟果子花糕,又一盤蟹黃瓜子,生怕招待不周。
小姮娥在椅子上放了個軟墊,對李尋歡親昵一笑,招呼道:“李大哥,過來坐。”
“……”
梅二對李尋歡咬牙切齒,恨不得眼不見為淨,他忙前忙後的一套了半天,一盤又一盤的花糕全被放在了李尋歡的麵前。
李尋歡溫柔一笑,道:“阿月辛苦了。”
他之前與小姮娥提議過,月宮中的神女都是姮娥,為了區分,就稱她為阿月。
梅二先生如獲至寶,欣喜的胡子都翹起來了,道:“原來你叫阿月啊,這個名字起的真是好,你就是月宮中來的小仙子。”
“謝謝你。”
小姮娥對李尋歡之外的人,大多有禮又疏離,就像是雛鳥一樣將所有的信任都交付給了來到人間之後見到的第一個人。
她的語聲清脆,擔憂的道:“梅大夫,勞煩你看一下李大哥的病,他一路上都在咳個不停,有時候嚴重了還會咳出血來。”
梅二先生猶豫了一下,舍不得將目光從少女身上移開,又不想她秀氣的眉不得舒展,隻得氣呼呼的去探李尋歡的脈象。
李尋歡的神色看起來十分平和,也十分淡然,似乎早已將生死之事置之度外。
不多時,梅二先生收了手,有些訝異的看了一眼李尋歡,幽幽的道:“倘若隻有肺癆,開兩個方子按時吃了也就好了…”
鐵傳甲一聽到這句話,不由驚喜的看過去,雙目濕潤似乎下一秒就能哭出來。
誰知,梅二先生又涼嗖嗖的補上了下一句:“偏偏你這好大哥的病,有一大半是他自己作出來的,心病無藥可醫,常言道解鈴還須係鈴人,這病,我隻能治一半。”
“梅二先生慧眼如炬,不愧是神醫。”
李尋歡微微一笑,人們常說哀大莫過於心死,他的心在離開中原之時就早已沉寂,是死是生,對他來講不是什麼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