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番外(一)(2 / 2)

他這十幾年來,七次遠赴東瀛,正是為了尋訪心上人——阿離,在東瀛,她又被稱作“不知火”。

在一片荒蕪的沙漠上,明月奔他而來,月下的美人化作漫天火蝶,過於震撼,以至於刻骨銘心。

胡鐵花大聲歎了口氣,道:“你還沒忘記她。”

楚留香摸了下鼻子,舉杯對月,琥珀色的酒液在盞中波光粼粼,盛了一輪明月,他道:“若你如我一樣,曾攬過明月入懷,就不會問出這個問題了。”

月色很美,可又有誰能束縛一縷月光呢?

胡鐵花做了個認輸的手勢,他躺在船頭上,支起一條腿,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你後悔了沒?”

為了他的江湖意氣,放棄與美人雙宿雙飛,以至於如今等了十幾年,也等不到她再一次來中原。

楚留香失笑,不疾不徐的道:“人之一生,如白駒過隙,情愛一字縱然使人牽腸掛肚,卻並非我一生所求,入浩然江湖、飲快哉長風,有什麼可悔?”

他的目光看向遠方,柔聲道:“遺憾麼,也是有的……不過有一刻回憶可供回味,餘此生足矣。”

胡鐵花喃喃道:“不行,我是理解不了你的。”

他不是楚留香,無論旁人說了什麼,隻要一提到這個名字,腦子裡就隻剩下一件事——想見她。

這情意深藏在心中,是如此深遠,又是如此綿長,一旦觸及,就連心臟與骨髓都細細密密的癢。

楚留香伸手接下一片雪花:“雪越來越大了。”

二人相視一眼,胡鐵花忽的道:“老臭蟲,你說會不會是我記錯了,從來沒有什麼阿離,一切都是沙漠裡的海市蜃樓,是我暈過去後,做了一場夢?”

楚留香欣然一笑,道:“那一定是一場美夢。”

他飲儘杯中的美酒,一隻赤蝶了飛過來,輕輕的落在杯沿,停了一會兒之後,又振翅飛向半空。

它如一道明亮的煙火,蝶翼一顫,在冰封的海麵上灑下無數細碎的火光,火光一分為二,二分為四……幾乎在一瞬間,就點亮了漆黑一片的海麵。

胡鐵花一下子坐了起來:“老臭蟲!你快看!”

在一望無際的海麵上,溫暖、明亮的火焰化作無數蹁躚的赤蝶,火光中,一個銀裝素裹的美人踩在水麵上,衣袂蹁躚,雪色的長裙拂起一片漣漪。

楚留香的心臟猛的一跳,他看向海麵,目光之中已滿是柔情,幾乎是情不自禁的向她微微一笑。

“阿離。”

他的神色十分從容,二人十幾年不見,卻看不出一點久彆重逢的生分,柔聲道:“舉杯邀明月,明月果然前來赴約了,看來是上天格外偏愛於我。”

聽到這久違的稱呼,十九有一瞬間的恍惚。

不過4870的實體,怎麼說也有楚留香的一份力,對於氣運之子,她的態度一向如同春風一般輕柔,於是也頷首一笑,應聲道:“香帥,許久不見。”

“十幾年對凡人來說,是過去許久了。”

楚留香含笑看她,胸口生出一股融融暖意。

大漠之行,相逢如夢一場,美人對他的態度一直若即若離,可他篤定,二人一定有再相見之時。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在十幾年前,也是這樣一隻烏篷小船上,來自東瀛的美人對月起舞,在臨去之時,悄悄割斷了他的一縷發絲,而今一看,果然時刻不離帶在身上。

十九不明所以,而4870一臉乖巧,悄悄的收起了用來定位的紀念品——楚留香的一縷發絲。

她的足踏在船上,踩進一層薄雪裡,足弓上的每一寸肌膚,都如少女一樣雪白與光潔,胡鐵花下意識摸了下自己紮手的胡茬,乃至眼尾的細紋。

他一向有話直說,歎了口氣道:“想不到,人的一輩子竟然這麼短,十幾年不見,我已經老了。”

十幾年過去,他與楚留香皆年近不惑,已經不是當年意氣風發的年輕人了,現在江湖上,若有人提起盜帥一稱,也得加上“前輩”二字,以示尊重。

十九道:“有的人生如蜉蝣,朝生暮死,一生籍籍無名,死亡即為終結,一輩子自然短的可憐。”

胡鐵花一時沒聽懂,道:“我比不得老臭蟲,這輩子估計也就這樣,達不到名動天下的地步了,可怎麼說也談不上籍籍無名罷?一輩子還是很短。”

他的容貌還算英俊,卻也看得出年紀,唯有一雙眼睛又圓又亮,還是那麼年輕,像隻貓兒一樣。

雪花落在他濃長的眼睫上,十九伸出手,拂去了他發絲上的落雪,道:“不,妖鬼的生命之所以如此漫長,來源於人類千百年的傳唱,人類也一樣。”

她對胡鐵花一向不假辭色,冷若冰霜,難得有不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時候,令他一時間心緒激蕩。

“死亡從來不是結束。”

楚留香神色溫柔,道:“或許在百年之後,你我二人的名字還在江湖流傳,被後人記錄在書上,直至無人提起,這才是一個人一輩子真正的終結。”

十九應了一聲,道:“不錯,香帥知我心思。”

楚留香折扇開合,對二人微微一笑。

不止如此,早在幾年之前,他就想過在千載之後,或許說書人還會記得,“盜帥”楚留香一生之中有幾位紅顏知己,其中有一位叫做“阿離”,無論後人如何評說,他們的名字能再一次重聚,也足矣。

如今得見心上人,他開懷大笑,舉杯道:“來來來,不醉不歸......阿離,中原的酒水,嘗一嘗嗎?”

他的雙眼清澈,有溫柔的、朦朧的情意在其中流淌,並不如少年人一樣灼灼逼人,隻讓人覺得十分舒服與眷戀,有一種年長者特有的溫柔與包容。

沒有人能拒絕這樣一雙眼睛。

十九接過酒杯,小口飲了一點,辛辣的酒氣一路燒進了胃裡,這樣冷的冬天,用來驅寒實在再適合不過,更彆提火上還有幾條烤魚,聞起來很香。

她有些疑惑,詢問道:“船上還有什麼人?”

奇怪,楚留香與胡鐵花在船頭喝酒,方才船尾的魚是誰在烤?沒人看著火,就不怕它燒起來麼。

胡鐵花神色幽幽,道:“一個可憐人罷了。”

玉生忍住淚,怯怯的向十九看了一眼,這一眼下去,她的眼淚一下子流了下來,終於知曉為何楚留香這個風流浪子轉了性,送到嘴的肉都不肯吃。

原來世上竟有這樣的人間絕色,難怪連盜帥也要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楚留香搖了搖頭,道:“這樣大的風雪,總得留她幾日避一避,待過幾天,她的養父母會來接她回家……至於可憐人,江湖上誰又不是可憐人呢?”

胡鐵花哈哈大笑,道:“不錯,不錯,說起來我和老臭蟲也不過是兩個求而不得的可憐人罷了。”

楚留香微微一笑。

他甚至沒有問一句十九會停留多久。

或許是一晚,又或許是幾十年,誰知道呢?沒人能捉住一縷月光,也沒人能留下一隻自由的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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