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無時(十六)(1 / 2)

“那大魔頭真沒死?”馮子章接話道:“暗域底下也搜過了嗎?”

“搜過了, 根本沒找到他的蹤跡。”褚信搖搖頭道:“反倒是之前藤妖作亂時,發現了寧大魔頭獨創的噬魂陣。”

江一正回想起之前在臨江城幻陣中的九死一生,倒吸了口涼氣, 後怕道:“聽說入噬魂陣者會魂飛魄散, 永世不得超生, 咱們竟然還能從寧不為眼皮子底下逃出來。”

正麵無表情地盯著他們的大魔頭本人:“…………”

“不止呢, 據說還有他那百骨千鬼陣,朱雀刀現厲鬼, 無數骷髏自地底爬出,所到之處生靈儘絕, 寸草不生!”褚信經常去大殿幫忙端茶倒水,聽師父他們在研究寧不為的功法和弱點,知道的東西要比馮子章和江一正多上不少。

“哇,好可怕。”江一正抱緊了自己的劍,“希望我這輩子都不要碰見大魔頭。”

江一正突然覺得後背發涼,自以為不著痕跡地悄悄往寧不為的身邊挪了挪。

馮子章不知道想起了什麼,臉色變得有些難看起來, 但是褚信和江一正忙著說話沒有發現, 他小心翼翼地抬頭看向寧不為, 正好對上他那似笑非笑的目光。

寧不為意味深長地勾了勾嘴角。

馮子章:“!!!”

“從明天起宗門大選暫停三天,會在主峰為景和太尊舉辦出關大典。”褚信興致勃勃道:“到時候除了無時宗的弟子,剩下的七大宗門和十大世家都會來觀禮, 可熱鬨了,你們要不要一起去看?”

“我們可以去嗎?”江一正雖然不知道他說的景和太尊是哪位,但聽起來就感覺很厲害的樣子。

“當然可以!”褚信熱情地邀請他們,“前輩,您和子章也一起來吧, 我給你們占個好位置。”

誰知兩個人皆是一臉菜色。

馮子章是剛才被寧不為嚇得,而寧不為則是……被景和太尊這個名號給噎得。

“我師父叫我了。”褚信拿起腰間的玉牌了看了一眼,發現是緊急傳喚的印記,趕忙起身,對寧不為等人道:“我先回去啦!明天一早我來接你們去觀禮啊!”

說完不等寧不為拒絕,風風火火地跳上飛劍躥入了雲霄。

江一正還是很想去看看第一宗門的老祖宗出關大典是什麼樣的,轉頭問寧不為,“前輩,咱去嗎?”

“不去。”寧不為無情地拒絕了她,“要去自己去。”

江一正垂下了腦袋,“那我也不去了。”

馮子章因為自己方才地猜測,小腿肚本能地有點哆嗦,冷不丁聽見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嚇得一個激靈,“啊!?”

江一正見他神色茫然,又重複了一遍,“前輩進去了,你還要在這裡曬太陽嗎?”

馮子章打死都不敢進去,囁嚅道:“對、對,我在這裡曬太陽。”

“馮子章,進來。”寧不為的聲音從山洞裡傳了出來。

馮子章一把抓住了江一正的胳膊。

“你怎麼了?”江一正問。

“腿有點軟。”馮子章欲哭無淚道:“小江,我很高興認識你。”

江一正納悶道:“我也……很高興認識你?”

馮子章深吸了一口氣,“你把我扶進去吧。”

這語氣聽上去像是要赴死,江一正不明所以,但還是連扶帶拖把人拽了進去。

寧不為正坐在椅子玩刀,那無臉軀殼正坐他旁邊耐心地烹茶,還要貼心地將茶杯端到他手邊示意他喝。

進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寧不為已經被灌了一肚子茶,假裝沒有看見,默默地將手離得那杯茶遠了一些。

無臉軀殼:“…………”

馮子章覺得自己起碼要在氣勢上表態,鬆開了江一正的胳膊,正想著要挺直腰背,結果腿一軟,徑直跪在了地上,膝蓋磕在地上“咚”得一聲脆響,把江一正嚇了一跳。

那無臉軀殼疑惑地歪了歪腦袋。

“離年關還早,不必行此大禮。”寧不為饒有趣味地看著他。

馮子章修為現在已經接近築基大圓滿,比江一正要高上不少,天天和寧不為待在一起,自然對他身上若隱若現的邪氣有所感知,現在寧不為閉關出來,身上的邪氣便愈發明顯起來。

而方才褚信提起了噬魂陣和百骨千鬼陣——他之前在臨江城小巷便見過寧不為用朱雀碎刀釋放黑霧,又在雲中門親眼見識過無數白骨厲鬼,甚至還被一個巨型骷髏來了個親密接觸……之前他隻是隱隱察覺,前輩修習的道術可能不那麼“正派”,但是萬萬沒有將“李乘風”和“寧不為”兩個名字聯係起來。

大魔頭寧不為在傳言中殺人不眨眼吃人不放鹽,冷酷無情狠辣詭譎,所到之處屍橫遍野血流漂櫓,和天天為了給兒子換尿布焦頭爛額的李乘風完全像是兩個人。

馮子章麵色隱隱發白,“前、前輩,我——”

寧不為端起茶杯來喝了一口,淡定道:“既然猜出來了,去留隨意。”

旁邊聽著的江一正滿臉問號,“什麼?猜出什麼了?什麼去留隨意?”

寧不為:“…………”

馮子章欲哭無淚道:“前輩,您看小江她什麼都不知道,您不如放過她吧。”

江一正覺得他話裡話外都不對勁,疑惑地問道:“知道什麼?”

“我是寧不為。”坐在椅子上喝茶的人慢條斯理道。

“我知道啊,寧不為嘛,那個大魔頭——”江一正說到一半頓時反應過來,膝蓋一軟,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和馮子章挨在一起瑟瑟發抖,神色驚恐。

寧不為下意識地捏了捏手中的茶杯,撩起眼皮看向馮子章,微微一笑,“現在她也知道了。”

馮子章臉色煞白。

正在倒茶的無臉軀殼動作一頓,繼而若無其事地充當背景板。

山洞中安靜地隻剩下倒茶的聲音。

寧不為的神情在氤氳的熱氣中看不分明,馮子章和江一正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這惱人的寂靜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大魔頭輕嗤了一聲:“怎麼不跑?”

馮子章使勁咽了咽唾沫,“不、不敢。”

“嗚嗚,”江一正聲音帶上了哭腔,“前輩我下輩子還想投個好胎,能不能看在咱們相識一場的份上,彆讓我魂飛魄散?”

馮子章小心翼翼地抬頭看向他,“前輩,求你了,讓我們死得時候稍微痛快一點行、行嗎?”

寧不為頭一次聽人求饒還帶討價還價的,他起身走到二人麵前蹲下來,玩味笑道:“那如果我說不行呢?”

馮子章神色緊繃,卻也跟著一起紅了眼眶,“嗚。”

江一正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抽泣道:“那爹前輩你、你下手快點,我怕疼。”

寧不為幽幽道:“我什麼時候說要殺你們了?”

江一正和馮子章目光呆滯地看向他。

“嘖,我方才不是說了,你們去留隨意。”寧不為有些不耐煩地皺了皺眉。

“可萬一我們出去告訴彆人你就是寧不為怎麼辦?”馮子章吸了吸鼻子。

江一正淚眼汪汪道:“他們無時宗那位師叔祖是小乘期的大能,很厲害的,你好不容養了養傷,不要再同人打架了,要是再身受重傷倒在路邊……嗚嗚,沒人撿你怎麼辦?”

“一定要把身上的邪氣收好——”馮子章擔憂道:“我都能發現,彆人肯定也很容易就發現了,方才褚信說崇正盟還在找你……”

寧不為一言難儘地看著他們,“你們到底和誰一夥的?”

江一正伸手抹了把臉,咬了咬牙道:“在臨江城要不是你救了我,我早就死了,我就當還了救命之恩。”

馮子章點點頭,閉上眼睛道:“動手吧!”

寧不為:“……趕緊滾蛋。”

結果兩個上趕著送死的小傻子還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江一正欲哭無淚道:“我腿軟,起不來。”

馮子章悄悄睜開眼,腦子轉得比江一正快一點,小聲問道:“前輩,您剛才說去留隨意……那我們能不能,留下來?”

寧不為稀奇地看著他,“你還敢留下來?”

怕是嚇傻了。

“我、我本來也無處可去。”馮子章低下頭,慢吞吞道:“他們都說你嗜殺如命喜怒無常,手下從不留活口……可是不管在臨江城還是在雲中門都是你救了我們,好幾次,之前在善功處要不是你,我和小江早死了,你還幫我修好了師父送我的琉璃球……要是真想殺我們,你肯定早就動手了。”

“子章說得對。”江一正眼淚汪汪道:“娘跟我說過,兒不嫌娘醜,狗不嫌家貧,做人要知恩圖報……我這麼沒用你都沒嫌棄過我,我、我也不能嫌棄你。”

“我給你磕過頭敬過茶,你也沒反駁,那你就是我爹,你要是大魔頭,我就是小魔頭,”她語氣堅定道:“你不殺我,我就跟著你。”

寧不為皺了皺眉,“你們不怕我?”

“……怕,”馮子章偷偷抬起頭來覷了他一眼,“但也沒那麼怕。”

剛才乍一聽他是寧不為自然是怕得要命,“寧不為”“大魔頭”遙遠得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他們會本能地害怕“寧不為”這個名頭,可是看見真人蹲在他們麵前趕人,還是會下意識將他當做李乘風。

他們一路走來共同經曆了那麼多,早就本能地依賴和信任他,甚至敢離譜地同大魔頭本人討價還價,也是潛意識覺得對方不會真的讓他們魂飛魄散。

說不清具體的緣由,卻是本能地感覺。

會暴躁卻又捏著鼻子照顧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嬰兒,會默許無處可去的他們跟在身邊,會悄悄往他們納戒裡塞玉靈丹,會不動聲色地縱容他們闖禍,會在救人的時候細心到把碎了一地的琉璃撿回來修好……這樣的一個人。

剛才甚至還故意想把他們嚇唬走。

馮子章知道自己不聰明,但他也有自己的判斷。

“娘跟我說過,親眼所見比道聽途說更重要。”江一正看向寧不為,“不管你是李乘風還是寧不為,都是我爹。”

馮子章不敢跟江一正這麼莽張口就喊爹,但還是讚同地點點頭。

寧不為:“……隨便你們。”

現在的小孩,難以理解,不可捉摸。

然後木著一張臉拽了拽自己的兩隻袖子,“鬆手。”

江一正和馮子章這才鬆開各自攥著的那隻袖子。

寧不為站起身來,覺得腿有點麻,走了幾步坐回了椅子上。

白衣軀殼正要將手裡的茶杯遞過去,卻半道被人截胡。

馮子章端過茶遞到寧不為麵前。

寧不為剛才喝茶喝多了,現在有些渴茶,便接過來喝了一口。“你想好了?”

馮子章點點頭,“想好了。”

而後便對著他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頭,聲音洪亮道:“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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