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乘風點點頭,“爹爹,我們要贏呀。”
寧故慘淡一笑,“對。”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家三口終於停了下來。
寧乘風和小狼崽被一起塞進了個樹洞裡。
“乘風乖乖在這裡等著,爹和娘去給你買吃的。”李笑寒跪在地上使勁抱了他一下,“千萬不能亂跑,知道嗎?”
寧乘風抱著小狼崽點了點頭。
寧故伸手摸了摸他的頭,“乘風,一定要活下去。”
“爹爹,娘親,那你們什麼時候回來呀?”寧乘風蹲在樹洞裡問。
“看到天上的太陽了嗎?等太陽落山,我們就回來了。”
說完,兩個人便轉身離開,隻留給他兩道模糊又遙遠的背影。
寧乘風抱著小狼崽蹲在樹洞裡,看天上的太陽,看得眼睛都發酸了,腿也蹲麻了,太陽還是沒有落山。
他抱著小狼睡了過去又醒來,太陽還是掛在天上沒動。
他等了好久好久,太陽卻始終都沒有落山。
小狼崽子餓得嗷嗷叫喚,咬住他的袖子拽著他往外走。
“不行,我要在這裡等爹爹和娘親回來。”寧乘風伸手捏了捏小狼毛茸茸的耳朵,“太陽會落山的。”
四五歲的小孩根本不懂什麼叫幻象,固執又堅定地蹲在樹洞裡等爹娘回來找自己,然而那小狼卻耐不住餓,趁他不注意,從樹洞裡溜了出去。
寧乘風看了看太陽,又看看自己的小狼崽,糾結了片刻,邁著小短腿跟著跑了出去,“小狼,回來,爹娘說不能亂跑的。”
“嗷嗚——”狼崽子淒慘的叫聲突然從遠處傳來。
寧乘風愣了一下,沒收住腳步往前又跑了幾步,就看見那小狼崽被一支利箭穿透脖子,釘在了樹乾上,小腦袋軟軟地塌下來,鮮血汩汩而出。
寧乘風嚇得退後了兩步,眼睛裡的淚在打轉,“小、小狼……”
“家主!找到孩子了!”周圍有人大聲喊。
許多陌生人將他圍了起來,那些大人都很高,居高臨下的打量著他。
“寧故的兒子寧乘風?”
“喂,小孩兒,你是叫寧乘風吧?”
“你爹娘已經死了,跟我們走吧。”
寧乘風仰起頭看他們,那些臉卻模糊不清,聲音也冷冰冰的。
他嚇得後退,卻撞到了人。
被他撞到的那個人蹲下來抓住他的肩膀,抓得他很疼,那個人對他說:“我叫寧帆,是隔壁啟城的寧家旁支家主。寧乘風,你爹娘偷煉邪功入魔,害死了整個辰城的人,寧故和李笑寒已經伏誅,你們這一支隻剩你自己了,跟我走吧。”
寧乘風想要推開他,卻被他死死扣住肩膀提了起來。
“爹爹!娘親!”寧乘風劇烈地掙紮起來,瞪大了眼睛看著被釘在樹上的小狼崽,嘶啞地喊出聲,“小狼……爹爹!娘親!”
然而沒有回應。
他隻看見有人將利箭從小狼崽身上拔下來,隨手將他的小狼扔進了草叢裡。
——
“這孩子是天靈之體……”
“……無情道……最合適……”
“但是太小了……什麼都不懂……怎麼斬斷……”
“……用些手段……我就不信……”
門突然被人推開。
寧帆從門裡走出來,一雙渾濁的眼睛死死盯住麵前的小孩,“你怎麼跑出來了?”
門後的陰影裡有人輕笑了一聲,“小孩子天性好動,寧帆,你彆嚇到他。”
寧乘風看向門後,卻隻看到一個模糊不清的背影,門就在他麵前轟然闔上。
寧帆拽著他來到了一個四麵都無窗的漆黑房間裡。
寧乘風小臉緊繃,看著牆上那些血色的符紙和線條,眼中露出懼怕的神色,轉身就像往外跑。
“回來!”寧帆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像提小雞崽一樣將他拽了回來。
他身上的衣服已經很久沒換了,小披風也變得破破爛爛,毛領上沾滿了灰和雜草,寧帆嫌棄地鬆開手,將他扔到了房間正中。
“你不是天天問你爹娘去哪裡了嗎?跟你說他們死了你又不信,那我隻能讓你親眼看看了。”寧帆一揮袖子,一麵巨大的溯回之境出現在房間裡麵。
李笑寒和寧故的身影很快便出現在水鏡之中。
寧乘風眼睛一亮,跑上前去,開心地喊人:“爹爹!娘親!”
然而水鏡之中的幻象並沒有回答他。
小孩眼裡有一瞬間的茫然。
“寧故!你現在已經入魔,更殘害了辰城一城人的性命,還不速速束手就擒!”有人大聲喊。
“我寧故對天道發誓!絕對不曾害過一人性命!”寧故烏發儘散,嘴角溢出的血滴在了地上,雙目赤紅,臉上布滿了黑色的詭異紋路。
“你看看你們身上的魔氣!竟然還敢狡辯!”
李笑寒飛身過來扶住他,怒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們沒做過就是沒做過!”
“不要和他們廢話!殺了他們!”
數百名修士圍攻他們二人,很快夫妻兩個就不敵對手,節節敗退,更有人趁機偷襲寧故,李笑寒驚怒,飛身上前擋住了那一劍,卻被正中心口。
“笑寒!”寧故淒厲地喊出聲,抱住妻子。
李笑寒嘴唇動了動,想開口說話,然而卻隻能吐出汙血,眼裡含著淚死死盯著寧故。
“娘親!娘親!”水境外的寧乘風撲了上去,想抱住渾身是血的李笑寒,卻撲了個空,摔在了冰冷的地麵上。
“我寧故一生行得正坐得端!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你們如今不分青紅皂白滅我辰城,天理何在!?公道何在!?”寧故悲痛欲絕,抱著妻子的屍體,怒極之下爆體而亡。
寧乘風剛從地上爬起來,正對上水鏡中寧故絕望悲憤的目光,下一瞬,就被漫天血霧蒙了眼。
“爹爹……”寧乘風愣愣地站在血霧裡,被寧帆拽到了一邊。
小孩終於哇得一聲哭了出來,不停地喊著爹娘,拚命地在他手下掙紮想往水鏡那邊去。
寧帆一手抓住他細弱的脖頸,陰惻惻道:“你爹娘已經死了,你剛剛不是已經看見了嗎?屍骨無存,他們是被人活生生逼死的,你難道就不想報仇嗎?”
寧乘風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拚命地拍打著他,“放開我……我要去找爹爹……娘親……”
“他們已經死了!”寧帆耐心耗儘,扯住他的脖子將他按在了水鏡前麵,逼著他的臉貼上滿地斷臂殘肢,“睜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看看你爹娘的屍體!”
小孩本來就體弱,掙紮了沒多久便徹底沒了力氣,小臉貼在半塊手掌前,手指上是他娘經常戴的那枚戒指。
“娘親……”他伸出手想碰一下,卻被寧帆踩住了手。
“寧乘風,你記住,你體質特殊,想給你爹娘報仇雪恨,唯一的辦法就是修煉無情道。”寧帆的臉隱沒在黑暗中,聲音卻如影隨形,黏膩冰冷。
他被關在這逼仄的小房間裡,被按在那溯回水鏡前,一遍一遍地看著爹娘如何慘死的畫麵,從一開始哭得聲嘶力竭,到逐漸麻木麵無表情。
有一天,他趁人來送飯,偷偷跑了出去。
然而連院門都沒碰到,就被寧帆抓了回來。
成年人巴掌大的鉤子在他眼前閃著鋒利的寒光。
“寧乘風,你可真沒用,這點苦都受不住,你修煉什麼無情道?”寧帆蹲在他麵前,晃了晃手裡的兩道鉤子,“你不想看也得看——”
“什麼時候你將無情道的道心築起來了,你就可以出去了。”
鋒利的鉤子穿透了小孩瘦弱的肩胛骨,將他鎖在了那間暗無天日的小房間裡,逼著他一遍一遍看爹娘身死的慘狀。
瘦骨嶙峋的小孩了無生氣地倒在地上,背後拖著兩個沉重的鐵鉤,隻是稍稍動一下就疼痛難忍。
寧乘風趴在地上,已經疼得神智不清,卻還是艱難地爬向那麵水鏡,冰冷的地麵上被拖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娘親……
爹爹……
他忘記了那是幻象,伸手想要抓住李笑寒的手,背後卻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那鉤子的鐵鏈隻允許他爬這裡,甚至不給他碰一下幻象的機會。
小小的孩童將自己蜷縮成了一團,窩在了距離爹娘幻象最近的地方,大睜著眼睛,看著爹娘一次又一次死在自己麵前。
後背的傷口皮開肉綻,像是拚命掙脫了無數次,在那鉤子上留下了斑斑血跡,那些血跡逐漸凝固,最終變成了肮臟的黑褐色。
水鏡中,李笑寒含淚盯著寧故,嘴唇艱難地翕張,滿眼都是不舍,從血裡無聲地吐出個名字,‘乘……風……’
小孩空洞無神的眼睛盯著那幻象,不死心地又一次伸出手,又被肩胛骨上的鐵鉤掙住。
臟汙的小手無力地摔在了地上。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