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不為抱著寧修站在原地,身前是耀眼浩瀚的靈力,身後是荒蕪焦黑的土地,乾燥的晚風自地麵盤旋而起,卷走藤蔓上無數枯死的鋸齒狀葉片,這些葉片隨風而起,又因為枯死的時間久遠,在半空便化作齏粉,紛紛揚揚而落。
焦黑枯死的藤蔓覆蓋著大地,晦暗無光的天空下陰風怒號,無數掙紮死去的魂靈不得安息,不甘地嘶吼哭泣,他們認出了朱雀刀,拚命地想往刀內擠,卻又被寧不為背後的護體劍氣冷漠地隔絕在外。
倒在地上的崇正盟修士們陸陸續續醒了過來,看見眼前這震撼的場景,同樣驚詫地說不出話來。
金色梵文從四麵八方湧來,身形暴漲的君子劍穿透了整個暗域,將其牢牢固定在巽府的土地上,整個暗域竟是被人強行從兌府移到了遠在千萬裡之外的巽府,洶湧浩瀚的靈力轟然湧向巽府這片靈力枯涸五百年之久的土地,所到之處,地動山搖。
寧不為看著擋在他麵前的褚臨淵,從詫異到不解,繼而是恍然大悟之後的複雜。
褚臨淵和明桑他們竟然試圖憑借自己的力量,強行讓傾泄進凡間界的靈力改道,轉而落進早已生機耗儘靈脈斷絕的巽府。
飄浮在十七州上空的浮空境裡,晏錦舟的墓穴中爆發出一陣強勁的光芒,數不清的法陣凝結擴大,覆蓋在了八卦陣之上,牢牢釘在了八個方位,艱難代替著早已消失的隔絕禁製,陵墓連通沉睡多年的屍體倏然消散。
遠在兌府辛州的遺留高台之上,澎湃的靈力被經文強硬地攏聚在一處,轟然傾瀉進被人為強行開啟的通道,容貌清俊的僧侶闔眸端坐於蓮花台,手中佛珠流轉,安然坐化。
強勁的靈力衝刷著人為開辟的通道,及至中州已經難以延續,早已傾頹入海的論道山破水而出支撐起通道,山頂之上,桑雲不急不緩端起了手中的茶杯,遙遙望著巽府的方向,一飲而儘,消失在了無儘靈力之中。
褚臨淵站在靈力傾瀉最強盛之處,飛舞的寬袖長袍正在被靈力飛速的融化消解,連帶著身體都在逐漸變得透明,在他身後,君子劍巍然而立,如定海神針般牢牢將快要潰散的暗域釘在原地。
“‘……最壞的一種情況,隔絕凡間界與修真界的禁製消解,靈力傾瀉,若是如此,那我定然沒能渡過死劫活下來,巽府斷絕,萬不得已,便以身為引,引靈入巽……’”褚臨淵望著寧不為,眼中浮現出一絲笑意,“這是寧行遠的原話,起初我們誰都不信,隻是為了保險起見做的保底計劃,但現如今竟真用上了,你哥真是……”
這五百年來他們想進了各種辦法想要修補岌岌可危的八卦大陣,以為比寧行遠多活了幾百年總能找到更好的辦法,奈何天不遂人願。
“以己身祭陣值得麼?”寧不為到現在依舊無法理解寧行遠這群人為何心甘情願攬上修補八卦大陣拯救蒼生這種吃力不討好的爛攤子。
“乘風,世上有些事,總要有人去做。”褚臨淵緩緩道“寧行遠有他的蒼生道,我們自然也有自己所求之道,雖然經常罵他,但得友如此,乃臨淵三生之幸。”
他們年少相識,誌同道合,又因為一件相通的事情奔赴多年,最後坦然共死救蒼生於危難之間,全了當初那段轟轟烈烈又刻骨銘心的少年情誼,也算是死而無憾。
“此法能成,幸而太尊以身替玲瓏骨……”褚臨淵看向他懷裡的寧修,苦笑道“若真以寧修為引,九泉之下我們也無顏再見行遠……”
“這是桑雲提前找到的最後一塊朱雀刀碎片。”褚臨淵抬手,一片碎刀便浮現在眾人眼前。
碎片悠悠落在了寧不為的掌心,躺在他納戒裡的其他碎片激動地嗡嗡亂顫,寧不為將其他碎片拿出來,耀眼的光芒閃過,所有的碎片終於集齊,重新變回了最開始的朱雀環首刀。
“這可能……是我們幾個唯一能替你做的了。”
話音落下,褚臨淵的身影便徹底消失在了耀眼的靈力之中。
“師父!”沈溪想要上前,卻被旁邊的無時宗長老拉住。
窩在他前襟裡的寧修動了動,睜開了眼睛茫然地看向寧不為,糯糯地喊了聲“爹爹~”。
寧不為拍了拍他的背,伸手幫他拽了一下擋住臉的衣服。
寧修打了個小哈欠,然後用臉輕輕蹭了蹭他的手背,困頓地眨了眨眼睛,奶聲奶氣道“爹爹~困~想覺覺~”
寧不為用拇指擦了擦落在他臉頰的灰燼,然後拍了拍他的後背,“困就睡吧。”
寧修困得睜不開也不忘囑咐他爹,小手抓著寧不為的前襟,又困又認真道“醒來要次~糊糊和肉肉~”
寧不為緊繃的下頜和凝重的神情因為他這句話而陡然柔和下來,他哭笑不得地點頭,“行。”
得到了他爹爹的親口承諾,寧修終於支撐不住沉重的眼皮,徹底熟睡了過去。
眾人從兌府辛州突然間就落在了巽府的土地上,還聽見了褚臨淵隕落前所說的話,也都能大致推測出他們幾人都做了什麼事情,俱是大受震撼。
畢竟在這個人人都求得道飛升弱肉強食的修真界,不是誰都能做到如此坦然赴死的,更何況褚臨淵和明桑在天機榜分列一二,若是八卦陣補成,飛升便指日可待。
可也正因如此,他們的隕落也更加震撼人心,在一片扼腕歎息中,甚至有不少年輕修士突然開悟入定,借著充足的靈力直接立道渡劫,境界更上一層。
如此機緣,便是可遇不可求,萬年難遇。
烏烏泱泱幾千修士在此,得悟道者畢竟是少數,有不少修士已經分散開來去探查周圍的情況,也有成群結隊原地修整的,但毫無意外,他們俱是警惕而戒備地躲著寧不為。
雖說之前寧不為修為儘失,但現在很明顯更上了一層樓,在朱雀刀不完整的情況之前竟能用那麼可怖的陣法將他們儘數牽製,現在神兵朱雀刀已經完整歸位……沒有人敢去用性命賭。
“爹,寧城是什麼地方!?”謝長安摟著謝長明的脖子,指著前麵被藤蔓纏繞的殘破城門大聲問道。
他這聲音著實中氣十足,許多修士不約而同朝著他這邊看了過來,連在原地調息的寧不為都緩緩睜開了眼睛。
探查的修士謹慎又小心,在這個危機四伏的地方並沒有走多遠,反倒是小孩子沒心沒肺,跑出去了很遠的距離,這時眾人才驚覺,褚臨淵竟是將靈力傾斜的入口放在了距離巽府寧城這麼近的地方。
許多修士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了寧不為。
眉眼冷俊的黑衣男子並沒有如他們預想中的一樣失態,相反,大魔頭的神情平靜又冷漠,帶著拒人千裡之外的疏離。
畢竟崇正盟的人每次碰上寧不為不是在打架就是在鬥法,這麼安靜的大魔頭從未現於人前,以至於讓人覺得有些陌生。
“這魔頭還挺俊的……”人群裡不知是哪個修士嘀咕出聲。
雖說寧不為是人人喊打喊殺的魔頭,但是他強悍的戰鬥力和之前褚臨淵對他的古怪態度,以及遲遲未曾現身的褚峻,都讓眾修士沒敢輕舉妄動,而寧不為不知道為何也沒有動手,一時之間雙方保持著微妙的平衡。
——
崇正盟幾位宗主家主眾星拱月般站在衛漣身邊,隻聽衛漣語氣沉痛道“褚臨淵宗主和明桑禪師為了庇護蒼生而隕落,救修真界和凡間界於水火之中,但如今崇正盟群龍無首也不是辦法,衛某人不才,便仗著年紀大接下這崇正盟盟主之位……”
周圍一片恭賀讚揚溢美之辭。
沈溪將無時宗的掌門印放進了納戒裡,組織好弟子修整之後,便坐在原地調息。
“你為何不去衛漣那裡恭賀?”一道輕柔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