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很讓寧公子不爽。
一個比一個笨,用得著挨那麼近!
眼睛往哪裡看呢!
蠢貨!差點削到褚峻的頭發!
到了晚上,夜深四寂,他隨手從納戒裡拽了本書出來,熟練地溜進了掌教院裡,敲了敲窗戶,不等裡麵的人應聲就跳了進去。
褚峻正在燭火下看書,聽見他進來,頭都沒抬一下。
“褚掌教。”寧不為笑眯眯地往榻上一坐,趴在案幾上盯著他那張醜兮兮的麵具,將手裡的書推到他麵前,“我有個陣法不會,你幫我看看。”
褚峻將自己看的書放下,翻了翻遞到自己手中的書,“哪個陣法?”
“第十三個。”寧不為滿口胡謅。
褚峻便翻到第十三個陣法,仔細地給他講了一遍。
早就學會八百年的寧不為裝模作樣的點頭,盯著燭火下的那雙手愣神,“哦,原來是這樣。”
“今天禦劍課你在鬨什麼?”褚峻將書放下,忽然開口問他。
“我沒鬨。”寧不為理直氣壯地抱起胳膊,不滿道:“你一直在教謝家那小子,他早就學會了,故意跟你套近乎你都看不出來。”
“謝致隻是領會慢一些,不比你悟性好……”褚峻不急不緩地解釋。
寧不為隻聽見了‘你悟性好’這四個字,心道,他誇我。還拐彎抹角地誇我。
心情愉悅的寧小公子被哄得心花怒放,連連點頭。
“好,那就將九轉訣全背完,三天後我檢查。”褚峻道。
寧不為愣住。
什麼九轉訣?什麼三天後?
但死要麵子的人根本沒好意思再問第二遍。
“褚峻,我困了。”他將書一合,從納戒裡揪出個枕頭來往床上一扔,踢了靴子就爬到了床上,還很不見外地拍了拍旁邊的空,“你也來睡。”
“…………”褚峻垂眸,拿起自己的書,“你先睡吧。”
寧不為眉梢微動,他本來也不怎麼困,輕鬆跳到榻上,站在他背後探出腦袋看他手裡的書,“什麼書這麼有意思?我看看。”
褚峻頭也不回地推開他的腦袋,“你現在還看不懂。”
寧不為抓住他的手,問:“你明天沒有課,打算做些什麼?”
“修煉。”褚峻任由他抓著手。
寧不為顯然對他這個回答不怎麼滿意,“我們明天下午去藏書樓自由讀書,亓掌教請假了,你去看著唄。”
“嗯?”褚峻不明所以。
“我正好背那個什麼九轉訣。”寧不為腦子轉得飛快,“你教我。”
褚峻沉思片刻,寧不為不等他開口,一砸拳頭,“好,那就這麼說定了。”
褚峻推開他,示意他去睡覺。
“我還不困。”寧不為興致勃勃道:“褚峻,這裡沒彆人,你摘下麵具我看看。”
“不。”褚峻無情地拒絕了他。
“為什麼?”寧不為狐疑道:“難道你真的長得慘不忍睹奇醜無比?”
“嗯。”褚峻點了點頭。
“沒關係,我不嫌棄。”寧不為作勢要搶他的麵具。
褚峻大概是嫌他煩了,單手扣住了他的肩膀,輕鬆的將他按在了榻上,微微俯身意味不明地盯著他,猙獰恐怖的麵具在躍動的燭火之下明暗交雜,讓寧不為心底一悸。
“你不怕?”褚峻的聲音帶著股凜冽的殺意,“我——”
啪嗒。
寧不為眼疾手快拽下了那張麵具,模糊不清的麵容一閃而過,緊接著燭火熄滅,溫熱的手掌覆蓋在了他的眼睛上麵。
褚峻隱隱帶著怒意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寧、乘、風。”
寧不為遺憾地歎了口氣,乖巧認錯:“對不起,我錯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然後很熟練地摟住對方的腰,靠在榻上打了個哈欠,“蠟燭都熄了,再點也麻煩,不如睡覺吧。”
他很不見外地抱住對方,不怎麼老實地動了動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腦袋一耷拉就睡了過去。
完全不管對方不可置信又無奈的反應。
他喜歡和褚峻待在一起,其實並不怎麼在意那張麵具後麵是張什麼樣的臉。
他隻是活了十六年,晚上噩夢驚醒的時候,第一次有人抱住他摸他的頭,讓他那顆時時警惕又戒備的心徹底放了下來。
那時候他實在不清楚自己對褚峻到底是抱著一種什麼樣的心思,甚至在一門心思修無情道的他心裡,壓根就不存在“談情說愛”“結為道侶”這種選項。
但不可否認,他喜歡褚峻。
畢竟世上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值得寧小公子紆尊降貴,厚著臉皮抱著枕頭爬窗戶了。
番外19
殺戮道人憎狗嫌,褚峻知道,拙之說得一點兒都沒錯。
他身上濃烈的煞氣和血腥味能讓鬼修都退避三舍。
當年,他不過是凡間界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十六歲時被拙之帶回了無時宗,還給他賜名褚峻。
當時他在凡間界混得還算不錯,並不怎麼情願來修真界,聽拙之神神叨叨的那一套,但是拙之以利誘之,他才答應下來。
“徒兒,你這種狼心狗肺無情無義之人最適合修習無情道了。”拙之真人蹲在石頭上對他說。
大師兄褚屹和拙之一起蹲在石頭上,連連點頭,“小師弟,不休習無情道簡直就浪費了你這張驚為天人的臉啊。”
二師兄褚嶼酸溜溜道:“我褚嶇自以為十七州第一美男,今日勉強決定拱手讓人。”
三師兄褚嶇蹲在地上啃果子,“無情道可不好修啊,大多孤苦伶仃一人,多難呐。”
褚峻盤腿坐在地上,麵容嚴肅道:“我以後要娶妻生子,不修。”
拙之哄騙道:“這個無情道嘛,也是能娶妻生子的。”
“就是幾率很小。”大師兄道。
“非常小。”二師兄點頭。
“可以忽略不計。”三師兄讚同。
拙之一人踹了一腳,“滾滾滾!都給我練功去!”
三位師兄正稀罕新來的小師弟,死皮賴臉不肯走。
拙之笑眯眯道:“那乖徒弟,你想修什麼道?”
“什麼最厲害?”褚峻問。
“煉體啊!”大師兄一拍腦門,“像師父這樣的,一拳一個!”
拙之腦門上的青筋蹦了蹦。
於是褚峻開始煉體,修習了三個月之後,對著自己過分強壯的胳膊陷入了沉思。
“我要改道。”他對拙之說。
拙之大喜,“無情道?”
“不,蒼生道。”褚峻道。
拙之一口血噴出來,“你不禍害蒼生就不錯了。”
三個月後,褚峻將書一扔,找到拙之,“我要改道。”
“無情道?”拙之大喜。
“不,修羅道。”褚峻說。
拙之氣得拿劍要抽他,“你乾脆入魔當個魔修算了!彆攔我我今天就要打死這個逆徒!”
他三位師兄在旁邊優哉遊哉地看戲,“師父,沒人攔你,你隨意。”
拙之拿起鞭子就抽,抽得師兄弟四個到處亂竄。
折騰了一年,褚峻終於選好了,“師父,我要修殺戮道。”
被他折磨得心力憔悴的拙之幽幽道:“想好了?不再換了?”
“從一開始就想好了。”褚峻麵不改色道:“但說出來你肯定不答應。”
“我現在也不想答應!”拙之氣急敗壞,攆著他揍了半個山頭。
“不撞南牆不回頭!有本事你就修!早晚改道!”拙之叉著腰氣得大罵:“我就是帶回來一個冤家!”
褚峻麵無表情乖巧稱是,“多謝師父。”
“不好了師父!小師弟爬懸崖摔斷了腿!”
“不好了師父!小師弟把宗主養的銀追火鳳給烤了!”
“不好了師父!小師弟聚眾賭|博,私斂靈石,善功處的長老要打死他!”
“不好了師父!小師弟掀翻了主峰的大殿!”
“不好了師父!小師弟和萬玄院叫郝諍的那小子逃課!殺光了寒煙門養的魔獸!”
“不好了師父!小師弟挨個挑戰十大宗門的首席弟子,全給人家打殘了!”
“不好了師父…………”
褚峻態度誠懇地認錯,一臉雲淡風輕,不急不緩道:“師父,徒兒知錯。”
養了徒弟一百年覺得自己老了一千歲的拙之真人崩潰地看著他,“不!你彆,你是我師父!”
褚峻微微一笑,“這怎麼使得。”
拙之真人揚起鞭子就抽,旁邊幸災樂禍的褚屹三個也被連累抽了一頓。
“老子受不了了!老子要飛升!”拙之崩潰怒吼。
三個月後,九天玄雷劈下,拙之真人就轟轟烈烈地飛升了。
拙之留給幾個“愛徒”的話在山間回蕩:
“在外行走千萬彆說你們是我徒弟!他娘的!走了!”
拙之飛升之後,師兄弟四個乾脆利落地瓜分了他留下的紫府和數不清的寶貝,果斷一拍四散,各自出去遊曆闖蕩。
褚峻修習殺戮道,身上的戾氣越來越重,再加上本身也不是什麼心地善良的人,就是一尊行走的人形殺器,人人避之不及。
也就隻剩郝諍這一個勉強不嫌棄他的朋友偶爾能說上幾句話。
他背著赤淵劍屍山裡來血海中去,性子也越來越冷,五百年來孤身一人,倒也習慣。
拙之說得沒錯,他確實冷心冷肺無情無義,為了報答寧故的救命之恩救了他剛出生不久的小兒子,也可以轉頭為了破命劫,利用這個剛出生的嬰兒。
好歹他讓這孩子多活了十六年。
冷酷無情的殺戮修士想。
彆說萬玄院這群小崽子,就連海灘上的烏龜碰見他都嚇得爬得飛快,偏偏寧乘風不知死活的湊上來。
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有好幾次忍不住想殺了這小兔崽子破了懸在自己頭上的命劫。
但又陰差陽錯地放棄了這個念頭。
寧乘風很能鬨騰,但是同他少時比起來,簡直算得上個乖孩子了,他收拾起來簡直毫不費力。
小崽子敢怒不敢言又絞儘腦汁使壞的樣子甚至有點可愛。
甚至還敢黏上來。
五百多年都沒體驗過有人黏著自己不放的殺戮修士有些手足無措。
一開始,他隻會試探著戳一戳臉。
軟的。
和十幾年前那個小娃娃的臉一樣軟。
他沒養過寵物,當然也養不活,大師兄養的兔子見了他就跑,他都沒抱過,曾經偶爾撿到過一隻小病貓,可惜被他身上的煞氣所衝,他還沒碰到,一炷香的時間就沒了氣息……他便很識趣的主動遠離。
不過,大概是因為當年他給寧乘風拓海塑骨又分了一縷生機的原因,對方像是感受不到他身上的煞氣,反而還對他格外親近。
處處跟他作對的少年頂著倆黑眼圈扒拉在他身上睡得不省人事,溫熱帶著起伏的呼吸近在咫尺。
褚峻僵著身子躺了一晚上,一動沒敢動。
“你彆趕我走……”睡得意識不清的寧乘風摟著他的脖子嘟囔。
他試探性地伸出一隻胳膊,將人抱進懷裡輕輕拍了拍,“好。”
原來小貓抱起來是這種感覺。
他鬼使神差地默許了寧乘風拿著他當壓製心魔的解藥,原本冷冷清清的房間和日子都陡然熱鬨喧嘩起來。
“褚掌教!”寧乘風突然從背後衝出來,趴在了他身上,摟住他的脖子不肯撒手,“我就知道你回來替亓掌教!”
“下來。”他還是不習慣同旁人這麼親昵。
寧乘風跳下來,從懷裡拿出顆糖來塞進他嘴裡,“靈穀宗新出的,我提前三個月訂好的,今日才到,嘗嘗,好不好吃?”
涼絲絲的甜味順著舌根一圈圈散開,他不太自在地抿了抿唇,“嗯。”
寧乘風笑得一臉嘚瑟又開心,抓了一把糖塞進了他的袖子裡,“那全送給你。”
其實他不怎麼喜歡吃糖,但是現在也不是那麼討厭。
寧乘風拽著他的袖子往前走,“還有半個時辰藏書樓才看,聽說後麵的靜水池養了兩尾錦鯉,我們去看看。”
褚峻被他帶著往前走了幾步停下,寧乘風回過頭來,“褚峻,快走啊。”
他將齒間的糖嚼碎,沉聲道:“你該喊褚掌教。”
“這裡又沒旁人。”寧乘風笑得十分燦爛,帶著世家公子獨有的傲氣和霸道,“我愛怎麼叫就怎麼叫。”
“成何體統。”他不怎麼讚同,但想想自己默許的荒唐事,說得也實在沒什麼底氣。
這隻小貓太愛蹬鼻子上臉,等他反應過來不妥,已經踩著他的腦袋不肯下來了。
“你好麻煩。”寧乘風不怎麼情願道:“褚掌教,褚掌教,褚掌教,行了吧。”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就被拽著去看錦鯉。
實在沒什麼好看的,但寧乘風蹲在池子旁看得津津有味,看累了還要靠在他身上睡覺。
“我就睡一會兒,到時間了你叫我。”寧乘風熱乎乎的腦袋就靠在了他的頸窩間。
溫熱的呼吸噴灑在皮膚上,讓他呼吸微滯。
身後的池水波光粼粼,鯉魚在水底歡快地遊動,帶著暖意的陽光灑在身上恰到好處。
他伸手托住寧乘風垂下來的腦袋,讓他睡得更舒服一些。
遠處厚重的鐘聲響起,小弟子們嘈雜的聲音和腳步聲從藏書樓前傳來。
匿息結界落下,隔絕了外麵的喧囂。
隻是聽著寧乘風均勻的呼吸聲,都讓他覺得很平靜。
夕陽斜照,寧乘風睜開眼睛,枕在他的腿上一臉茫然地望著他,聲音裡還帶著濃重的睡意,“褚峻,你怎麼沒叫我?”
褚峻伸手覆住了他的眼睛。
“沒關係,繼續睡吧。”
寧乘風又打了個哈欠,拿開他的手翻了個身,伸手摟住了他的腰,放心地繼續睡了過去。
他的手搭在寧乘風的肩膀上,輕輕歎了口氣。
這命劫,是破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