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順產,蘇婷恢複的很快,到第三天就能不用人攙扶,獨自上廁所了,隻是王姨不許她多動,才又在床上躺了一天。
直到第四天,王姨才允許她下床活動,但範圍僅限於病房內,不能出去,更不能下樓,說月子裡不能見風。
雖然蘇婷心裡想她遲早是要見風的,彆的不說,出院回平川島這一路,總不能找個罩子把她罩起來吧?
隻是王姨在彆的方麵好說話,坐月子的問題上非常強勢,蘇婷怕現在提了這件事,她這幾天真去找個罩子,就選擇了沉默。
不下樓就不下樓吧,反正她也不是很想下去。
之後蘇婷又在醫院裡住了兩天,走路基本沒問題了,她和孩子的身體檢查結果也都良好,一家子才著手準備出院的事。
出院當天,王姨沒能像蘇婷想的那樣,找個罩子把她罩起來,但準備了帽子、口罩,還有厚外套,擺出一副要把她裹得嚴嚴實實的架勢。
蘇婷看看外麵的太陽天,這都四月下旬了,榕市緯度又低,這個季節氣溫早升了起來。再看看王姨手裡的厚呢子大衣,遲疑道:“這……是不是太厚了?”
“回島坐的船上麵到處都是空的,海上風又大,你不穿厚點怎麼行?”王姨念叨起來,“你現在年輕,總覺得自己什麼都能扛,穿多穿少無所謂,但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知道了,年輕時候欠的債,到老都是要還的。”
蘇婷隻好看向賀東川,但他已經被王姨說動,跟著勸道:“要不你還是聽王姨的,就這麼一段路,到家就能脫衣服了。”
二對一。
蘇婷沒辦法,隻好穿上呢子大衣,戴上能包裹住耳朵的厚帽子,再戴好口罩。
還沒出病房門,蘇婷就覺得自己要出汗了。
好在東西都已經收拾好了,她穿戴整齊就能出發,下樓後太陽雖大,但風也不小,反而沒有在房間裡悶。
隻是沒鬆快幾分鐘,公交車就到了,裡麵空間狹窄,乘客又多,空氣不流通更悶。
蘇婷受不住,坐下沒一會就把帽子口罩摘了,大衣扣子一溜解開。坐在旁邊座位的王姨看到,嘴唇動了動,但到底什麼都沒說,車裡的確有點熱。
不過公交到站碼頭後,他們還沒下車,王姨就提醒蘇婷戴好帽子,看著她重新扣好大衣扣子,才跟著下車。
這次蘇婷沒有異議,碼頭上風更大,她穿著大衣也不覺得熱。
反倒是賀焱,下車後就打了個哆嗦,抱緊胳膊說:“好冷啊。”
“早上出門的時候我就讓你多穿件外套,你非不肯,現在覺得冷了吧。”王姨念叨歸念叨,還是打開裝行李的編織袋,從裡麵拿了件薄外套給賀焱。
他們運氣不錯,買好票後沒等多久渡輪就到了。
渡輪四麵都是敞的,沒有窗戶,按理來說都差不多,但王姨就覺得中間人多,有遮擋,把蘇婷按在了中間的座位上。
蘇婷剛坐下,就看到對麵坐著的大姐正衝她笑,像是覺得她們挺有趣,不由有些不好意思。不過想到自己戴了口罩,對方看不清她的表情,她就淡定下來了,也衝人彎了彎眼睛。
大姐雖然看不到蘇婷的笑容,卻能從她彎彎的眼睛裡看出和善,便打開話匣子問:“你男人是當兵的吧?你們也是來探親的?”
這艘渡輪是轉跑平川島的,乘客基本就三種,島上居民、駐地軍人,和上島探親的。
蘇婷注意到大姐說了個“也”字,再看她大包小包的,旁邊還坐著兩個半大孩子,問:“您是來探親的?”
“是啊,我男人在島上當兵。”說著看一眼賀東川,“跟你男人一樣的兵,他們衣服一樣的。”
海軍和其他軍種不同,像陸軍,現在
裝備的還是六五式軍服,也就是這年代流行的綠軍裝,軍官和士兵軍裝式樣基本相同。
但海軍裝備的七四式軍服,軍官和士兵式樣不同,軍官穿的乾部服剪裁款式不變,隻是顏色有調整,春秋冬三季服裝變成藏青色,夏季軍裝則是白色。
士兵穿的戰士服變化就很大了,款式變成了套頭衫,V字領,帶披肩,也就是後世風靡過的海軍服。
因此,通過大姐的話,基本能確定她丈夫是軍官,隻是不知道什麼級彆,一般來說,副營及以上級彆家屬能隨軍。
雖然平川島地方偏,島上也沒什麼工作,但如果軍嫂在老家沒工作,家庭負擔又不是很重,隻要丈夫級彆夠,大多數人會選擇來隨軍,畢竟誰都想一家團圓。
不過蘇婷跟人才剛認識,都沒到互通姓名的時候,沒好意思問太多,隻笑著問:“你以前來過平川島嗎?如果對路不熟的話,待會可以跟我們一起走。”
大姐笑著說:“那感情好!”
她話音剛落,身邊的小男孩就說:“娘,你忘啦,爹說要來接我們的。”
經孩子提醒,大姐才想起來,一拍腦門說:“對對,我男人說會來碼頭接我們。”衝蘇婷露出抱歉的表情。
“這樣也好。”蘇婷笑著說,她本來也是想著,不好直接問他們下船後有沒有人接,才說一起走的。
大姐鬆了口氣,又想起蘇婷剛才的話,問:“你們是住島上的?”
蘇婷點頭:“是的。”
大姐臉上流露出羨慕的表情:“島上住著咋樣?我聽人說吃喝都要花錢買?每月光生活費就要好大幾十。”
“差不多,不過主要還看個人,家裡孩子少,生活上比較節約的,二三十塊也能過,家裡孩子多,有五六個,個個要讀書,開銷就要大點。”
蘇婷沒提自家生活費,雖然這個月以前,他們家就一個孩子,但她花錢比較大手腳,平時家裡魚肉沒斷過,還隔三差五買水果零食吃,所以每月開銷都要六七十。
並且每到換季,他們家的開銷都會呈倍數增長,因為她和賀焱每季都要買新衣服,按年發的布票顯然無法支撐,所以他們的衣服基本都是工業布的,夏天是的確良料子,冬天就是哢嘰呢絨,價格是普通棉布的好幾倍,隨便一件衣服都得二三十,一身衣服置辦下來,至少得六七十。
不過賀東川工資高,而且她有連環畫在連載,七七八八的稿費加起來,月均收入有兩百多,能承擔得起目前的開銷。
但他們家這種開銷顯然是高於家屬院絕大多數家庭的,而麵前大姐想問的也隻是大多數家庭的正常開銷,所以蘇婷說的也是後者。
聽完蘇婷的話,大姐若有所思,直到渡輪靠岸才回過神,不確定地問:“到了?”
“到了,”蘇婷起身問,“你男人在哪?”
大姐往碼頭上張望著,但烏泱泱的全是人,搖搖頭說:“人太多了,看不清。”
蘇婷問:“那你們跟我們一起下去?”
“成。”大姐應了聲,提上行李跟蘇婷他們一起下船。
下船走上碼頭,沒到閘口,大姐就興奮地舉起手揮舞起來,指著閘口處站著的男人說:“那就是我男人。”
一行人走過去,對方先給賀東川行了個軍禮:“賀營長。”
賀東川同樣回了個軍禮,大姐驚訝地問:“你們認識啊?老齊我跟你說這位,對了,妹子你叫啥啊?我叫李桂芳。”
“我叫蘇婷。”
“蘇婷同誌,”李桂芳說著轉向她丈夫,“她人可好了,在船上跟我說了好多事。”
齊勝剛性格不如妻子外向,甚至偏嚴肅,聞言隻衝蘇婷他們點點頭,道了聲謝就帶著妻子離開了。
他個頭高,哪
怕提著行李,走路也很快,李桂芳帶著兒女,跟在後麵邊追趕邊說:“你知道蘇同誌跟我說啥了嗎?她說島上住著開銷不大,咱家孩子少,節約點一個月二三十也夠用,我帶著孩子在老家,一個月也要花十來塊,你說我……”
他們走得太快,李桂芳後麵的話被風吹散,蘇婷沒聽清楚,不過她視力好,離得那麼遠仍能看到李桂芳因為追趕丈夫,累得直喘粗氣的模樣。
大人如此,更不用說兩個孩子,都已經跑動起來。
蘇婷側過頭問:“這個齊副營長,性格一直都這麼冷嗎?”
“我跟他不太熟。”賀東川委婉說道。
王姨對齊勝剛印象不太好,撇嘴說:“再冷也不能冷到家裡人麵前,說白了,還是沒上心。”
蘇婷想想覺得王姨的話很有道理,就像賀東川,在外麵是出了名的性格冷,但和她還有賀焱一起走路時,也會刻意放慢步子等等他們。
蘇婷覺得,像賀東川這樣在外麵冷的,隻是性格問題,但麵對家人時還性格冷淡,就是人品問題了。
……
回到家屬院,蘇婷受到了軍嫂們的熱烈歡迎。
進家屬院時就他們一家五口,等走到六十六棟,身邊已經圍了一圈人,有問蘇婷生產情況的,也有看孩子的。
這年頭因為生孩子,去醫院一住大半個月可是稀罕事,以至於傳著傳著,事情都變樣了。
剛開始大家還隻覺得蘇婷是膽子小,被段曉英半夜發動嚇到了,所以還沒到生的時候就收拾東西住進了醫院。
但大家左等右等,也沒看到她抱著孩子回來,就有人嘀咕她是不是難產了?到蘇婷出院回來,謠言已經變成她難產大出血,到了生命垂危的程度。
薑愛紅說,蘇婷要是還不回來,她們婦聯就要組團去醫院探望了。
蘇婷:“……”我謝謝你們。
話說回來,看到蘇婷精神頭這麼好,孩子也健健康康的,大家都鬆了口氣。
還有人把蘇婷和段曉英放到一起比較,說後者生完孩子身體一直不太好,臉色蠟黃不說,還總腰酸背痛,最後總結,貴有貴的道理,看來生孩子還是要去醫院。
段曉英兒子滿月的時候,蘇婷見過她,知道她臉色不好的事,但她當時沒往生孩子上麵想,以為是月子裡的那些糟心事鬨的。
至於腰酸背痛,蘇婷就不太清楚了,畢竟段曉英出月子沒多久她就住進了醫院,沒再見過她。
但大家都這麼說,想必是真的,不過蘇婷覺得段曉英落下這些毛病,應該不隻是因為在家生孩子,跟月子裡沒休息好也脫不了關係。
一路聊到賀家門口,知道他們一家子好幾天沒回來,需要忙的事有很多,大家沒多待,進屋站了一會就走了。
人一走,蘇婷、賀東川和王姨就忙活了起來。
蘇婷忙著脫衣服,家裡門窗都關著,穿太厚有點悶人。賀東川則忙著換床單被套,幾天沒回家,床單被套都落了灰。王姨在客廳和廚房進進出出,想燒點熱水,但慢慢還在她懷裡,騰不開手,最後又轉回了主臥。
看著床鋪好,王姨便催著蘇婷上床躺著,並把慢慢放到了床上,拿起床單被罩對賀東川說:“我來洗吧,你收拾收拾屋子。”
賀東川應了聲,出去將編織袋拿進屋。
編織袋看著好像不大,但裡麵裝的東西不少,包括慢慢喝的奶粉,用的奶瓶,玩的玩具,還有穿的衣服、鞋子、尿布,甚至還有個暖水瓶。
賀東川將奶粉、奶瓶和玩具放到梳妝台上,衣服鞋子都放進衣櫃,尿布數量最多,換得也最勤,他沒往櫃子裡塞,直接搭在了床尾架子上,這樣需要的時候拿了就能用。
整理好閨女的衣物,就輪到了蘇婷,她東
西也不少,光衣服就有兩三套。
生產前她基本每天都要洗澡,衣服也天天換,生完孩子就不行了,有王姨盯著,這幾天她連浴室都沒進過,頂多打水在病房裡擦擦身體。她現在都不敢搓身上,怕一搓一團泥,頭發更是不敢摸,太油了。
所以賀東川收拾衣物時,蘇婷就在心裡敲起了算盤。
而當賀東川整理完衣物轉過身,就對上了蘇婷柔情似水的眼眸,遲疑問:“你……怎麼了?”
“老公~”蘇婷掐著嗓子喊道。
大多數情況下,賀東川是很享受蘇婷喊他老公的,他還不到三十歲,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不管出去多正人君子,回到家裡上了床,照樣經不起撩撥。
每次蘇婷這麼喊,他都會比平時更激動。
但蘇婷不常這麼喊,後來更是故意在不那麼合適的時間裡來撩撥他,又看著他意動卻不方便解決的模樣哈哈大笑。
而等他晚上“報複”回來,她又會惱羞成怒,蠻不講理得很。
眼下顯然並不是什麼合適的時機,不說現在是白天,王姨還在外麵忙活著,單說她的身體,就不適合做什麼。
賀東川一聽,就知道她肯定憋了壞主意。
但他仍停住了腳步,問道:“怎麼了?”
怕王姨聽到他們的密謀,蘇婷軟著聲音慫恿道:“你先把門關上。”
賀東川扭頭看一眼敞開的門,舌頭不自覺抵到舌根。蘇婷見他不懂,催促說:“你快點嘛!”
賀東川抬腳,走到門邊,關上房門。
“鎖上。”
手指微動,按蘇婷說的將門鎖上,轉身。
蘇婷坐在床上,被子從胸口滑落到腰間,不過她裡麵穿的衣服很厚實,針織麵料的,透不出一點皮膚。隻是料子比較貼身,顯出她生產後迅速瘦下來的腰身,以及對比起來越發有料的上圍,引人遐思。
但蘇婷的表情沒有絲毫勾引的意味,隻是笑容很甜,也很危險。
賀東川做好了心裡建設,問:“現在可以說了?”
“嗯啊,”蘇婷笑眯眯地點頭,軟著嗓音問,“老公,你愛我嗎?”
“愛。”
“那我讓你做什麼你都願意嗎?”
“你先說讓我做什麼。”
蘇婷震驚指責:“你不愛我!我讓你做事你居然還要考慮!”
“……隻要不違法亂紀。”賀東川不得不讓步,勉強守住底線。
“放心,我肯定不讓你違法亂紀。”蘇婷的表情瞬間撥雲見日,她舉起右手,筆出一點點的手勢,“最多最多挨王姨一頓罵。”
賀東川心裡有了猜測,問:“你想洗頭?”
“對了!”蘇婷啪啪鼓掌,拍馬屁問,“老公你好聰明啊,怎麼一猜就猜中了,你一定會幫我的是吧?”
賀東川有些猶豫:“王姨說月子裡不能洗頭洗澡。”
“可我覺得我要臭了,再不洗頭我真要瘋了,”蘇婷抱住賀東川胳膊撒嬌,“而且我以前聽人說過,隻要天氣好,月子裡是可以洗頭洗澡的,頭發快點弄乾就行了。”
其實蘇婷也不確定能不能洗頭,畢竟幾十年後有吹風機,洗完頭十來分鐘就能把頭發吹乾,這年代就算天氣好,估計也要半小時一小時才能弄乾頭發。
但她實在受不了自己現在這副油頭滿麵的模樣,就管不了那麼多,至少今天,她得把頭發洗了。
賀東川雙眉緊擰:“彆說這種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