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兩天,李桂芳帶來了好消息。
“剛開始他不同意,覺得島上生活開銷大,而且他都不確定還能當幾年兵,以後轉業肯定還要回老家,說搬來搬去太麻煩,為這我跟他還吵了一架,不過後來他看到我態度堅定,就同意了。”
自從決定留下,李桂芳就不想再跟之前一樣悶在招待所裡了,這幾天沒事就出來轉悠,也認識了幾個軍嫂,知道她和齊勝剛吵架的事已經傳開了,所以此時跟蘇婷說起時,也沒想瞞著。
蘇婷聽完後,直覺齊勝剛給出的理由不太站得住腳。
島上生活開銷是比在老家大,但隻要不大手大腳,他們一家四口,月生活費控製在三十以內沒什麼問題。齊勝剛是副營長,月收入過百,父母又已經去世,沒什麼負擔,這筆支出對他來說應該不多。
更重要的是,每月三十塊,換一家人團聚,很貴嗎?
至於不確定能當多少年兵,覺得搬來搬去太麻煩就更不用說了,他是乾部,就算以後級彆升不上去要轉業,那也是四十歲以後的事了。
他現在多大?肯定不會超過三十五,李桂芳帶著孩子隨軍來平川島,至少能在這裡生活五年。
五年搬次家,算頻繁嗎?很麻煩嗎?
島上這麼多隨軍軍嫂,誰這輩子不得經曆幾次這樣的麻煩,調職、轉業,十年之內,她們可能不止搬一次家,她們的丈夫嫌麻煩了嗎?
說到底,他就是沒有心,不想讓李桂芳帶著孩子來隨軍,又實在找不到什麼強有力的理由,就隻能扯這些說事。
隻是看著李桂芳臉上的笑容,蘇婷實在說不出打擊她的話,隻得道:“那就好。”
“是啊,他昨天找人問了隨軍手續的事,回去找我拿了結婚證戶口本,說今天去交資料,我之前按你說的去軍屬安置辦打聽了,隨軍手續是挺快的,隻要資料沒問題,快的話三四天,慢的話一星期就能批下來。”
李桂芳說著想起來:“對了,我過兩天要回老家一趟。”
蘇婷瞬間想到了前幾天賀東川的分析,問:“你回老家乾嘛?”
“收拾東西啊,雖然我來之前就鎖好了家,但裡麵東西沒動,而且我不是要來隨軍了嗎,以後肯定很少回去,很多東西留著都沒用,我想收拾收拾,能轉賣的轉賣,不能的送人算了,再收拾點衣服被褥來,也省得花錢買。還有兩個孩子,要給他們辦轉學……”
這麼盤算起來,李桂芳發現她要做的事好多,不過想到事情辦妥後,她就能留在平川島,就覺得自己又有勁頭了。
聽李桂芳這麼說,蘇婷就知道她這一趟免不了,著重問道:“你過兩天就回去?不等隨軍手續辦妥,戶口落好再說?”
李桂芳遲疑道:“那要再等好幾天吧,我家兩個孩子已經耽誤了半個月課,再拖下去……”她這麼急著回去,也是希望能早點辦好轉學手續,讓兩個孩子回到學校。
“也不差這十天半個月吧,你家老大不才上三年級?離升學還早,耽誤幾天課也沒什麼,你要是實在擔心,暑假請人給他補補課就好了。”蘇婷旁敲側擊道,“我是覺得事情沒有塵埃落定之前,很容易發生變故。”
雖然齊勝剛可能沒有她揣測的那麼壞,但萬一呢?如果真的像賀東川分析的那樣,他改變主意隻是想穩住李桂芳,等她回去後就和大隊乾部狼狽為奸把她困在老家,到時候她才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隻有戶口落下來,李桂芳回老家才不會被動。
因為這時候出門,都是由戶口所在地開介紹信,她拿著介紹信回鄉,要回來就不需要老家大隊出具證明。
這樣,才能確保她到時候能順利回來。
隻是這話蘇婷不可能說得太明顯,
因為說開了,就等於直接告訴李桂芳她丈夫不是好人。
那齊勝剛真的不是好人嗎?
雖然蘇婷覺得這人不太好,問題很多,但她也不得不承認,以上猜測沒有真憑實據,完全是先判斷這人很壞,而下的主觀臆測。
而且,就算賀東川猜對了,根據她過去的經驗,說朋友丈夫壞話的結果,往往不是他們夫妻拆夥,而是朋友之間變得疏離。
所以她不可能太直白地勸李桂芳,隻能旁敲側擊,給她提個醒。
但另一方麵,蘇婷又覺得,如果李桂芳真的被提醒了也挺可悲,因為這能說明她已經無法再信任齊勝剛。
當信任不再,也意味著這段婚姻已經走到末路。
李桂芳的確被點醒了。
雖然當著蘇婷的麵,她模糊了和齊勝剛之間的矛盾,淡化了他們之間的爭吵,假裝他們仍夫妻和睦。
但她心裡很清楚,齊勝剛變了,他也沒有那麼愛她,甚至開始嫌棄她。而她,經過這幾天的爭吵,在看清齊勝剛的變化後,也已經找不回剛上平川島時的心境。
她無法再信任他,也開始用惡意去揣測他。
意識到這一點,李桂芳控製不住覺得眼澀,她微微側過頭,抬手抹掉眼角的淚,再抬頭時扯出略有些勉強的笑容:“謝謝,我會推遲回老家的時間。”
就算認識到他們的婚姻已經走到末路,她仍決定留在平川島,但這一次,她所期待的不再是夫妻團聚,而是為了她自己,也為了孩子。
留在鄉下,她永遠是個農村婦人,如果哪天齊勝剛徹底狠下心,決定跟她離婚,她將毫無辦法。
她不怕離婚,但她害怕離婚後自己無法養活兩個孩子。
這段時間裡,她已經認識到,齊勝剛不愛她,他對兩個孩子的感情也很有限。如果離婚,她肯定不放心把孩子給他,所以她必須得有養活自己和兩個孩子的能力。
而她一個女人,單靠種地顯然沒辦法做到這一點。
所以她得留在平川島,安頓下來後,她會去找一份工作,這幾天她打聽過了,島上工作雖然少,但不是完全沒有。
像海鮮供應站裡殺魚的工作,因為比較臟,工資又低,所以沒什麼軍嫂願意乾。還有家屬院裡打掃衛生的工作,典型的臟活累活,通常都是對外招臨時工。
其他軍嫂怕臟怕累嫌工資低,但她什麼都不怕,也不嫌錢少,隻要有工作就行。
雖然軍嫂工作都是跟著男人走,男人調職、轉業離開部隊,軍嫂往往也會辭職。但辭職不是唯一途徑,也可以選擇隨調。
不過離婚又不一樣,如果她和齊勝剛離婚,估計隻能辭職回鄉。
但她不管這些,以前齊勝剛不願意用人情托關係,她願意支持他,所以結婚這麼多年,一直安心在家帶孩子,沒想過讓他找人給她弄個工作。
可她七歲到齊家,十多歲跟齊勝剛結婚,為他生了兩個孩子,替他送走父母,十幾年婚姻,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齊勝剛想跟她離婚,總不能什麼都不付出。
到時候,她就要工作,不管是榕市這邊,還是老家的工作都行,隻要能養活自己和孩子,她不挑這些。
而這幾年裡,她會好好工作,努力積攢經驗,這樣真走到離婚那一步,他給安排了工作,她不至於勝任不了。
察覺到齊勝剛的改變後,李桂芳一直很茫然,她感覺到了婚姻的危機,卻又無能為力,她不知道未來該怎麼辦,所以她隻能安慰自己,是她想多了,然後努力去討好齊勝剛。
但那天晚上爆發出來的爭吵給了她當頭一棒,她知道,她挽不回這個男人了。
意識到這一點,她以為自己會痛苦,但其實沒有,她對齊勝剛的感情,早已經在這麼多年的聚
少離多裡被消磨得所剩無幾。
隻是剛上島的時候,她對這個男人還存有幻想,對未來也存著期待,所以她看他的眼神裡仍有光。
上島後,一盆又一盆冷水潑下來,她眼裡的光漸漸變淡。於是,當她確認他們的婚姻已經岌岌可危時,她心裡湧出來的隻有對未來的恐慌。
但為母則強,哪怕不為自己,隻為了兩個孩子,她也不能放任自己恐慌下去。這幾天裡,她一方麵在粉飾太平,另一方麵也在為未來考慮。
因為有了心理準備,所以被蘇婷提醒後,哪怕不願意用惡意揣測枕邊人,李桂芳也沒有否定她提出的可能性。
她希望他沒有這麼狠,卻不得不防著他。
於是,當晚齊勝剛回來後,李桂芳告訴了他自己的打算。
得知她想等房子分下來,落完戶口再回老家,齊勝剛皺緊眉頭問:“不是說好了嗎?你怎麼又變了?”
李桂芳沒回答,隻問:“你好像很希望我現在就回去。”
齊勝剛沉默片刻說:“我隻是覺得早去早回,老大老二還要上學。”
“是嗎?”李桂芳輕笑,問,“隨軍資料交上去了嗎?”
“當然!”齊勝剛像是被她臉上的笑容刺痛,指責道,“我承認,剛開始我是不太讚同你隨軍,但既然你堅持,我也答應了,就肯定不會再反悔,你能不能不要總這麼陰陽怪氣?”
結婚這些年,她和齊勝剛不是沒吵過架,但每一次,不管道理在誰那邊,誰吵贏了,最後都是她不對。
之前因為隨軍的事吵架也是,到最後他抓著頭發,很無奈地問,為什麼她現在變成了這樣,他都快不認識她了。
當時李桂芳還跟他爭辯,問他們之間到底是誰變了。
但現在,她已經不想跟他爭了,陰陽怪氣就陰陽怪氣吧,隻要事情能按她的想法進行就好。
齊勝剛最終選擇了妥協。
幾天後,隨軍申請順利批下來,他們分到了房子,和賀家一樣,分下來的也是兩室一廳,麵積大概就是六七十平,遠不如老家住得寬敞。
但李桂芳對新家很有熱情,拿到鑰匙第一天,就來找蘇婷借了個桶和抹布,將房子裡外收拾了一番。
等待戶口手續批下來期間,她每天都要去一趟新家,或往裡添置東西,或打掃衛生,或什麼都不乾,隻是在裡麵坐著,她都能待一下午。
雖然想一直待在平川島,不回家了,但有些事必須回去處理,所以戶口下來後,李桂芳就收拾東西準備回老家了。
回去前,她特地來了趟賀家。
這次她沒有再為齊勝剛掩飾,原原本本給蘇婷講述了他們的故事,他的變化,以及她未來的打算。
蘇婷聽後很為她感到高興,她覺得,遇到渣男不怕,可怕的是從此一蹶不振。
雖然李桂芳現在還得依附齊勝剛生活,沒法主動離開他,但隻要她有想法,敢去做,終有一日能自己站穩腳跟。
到那時候,離不離婚還不是隨她自己嗎?
蘇婷也沒忘記給李桂芳提醒,不管以後怎麼樣,婚姻存續期間,抓住齊勝剛的錢,很多時候,錢比男人更重要。
李桂芳聽了,衝她道謝。
蘇婷擺手,真誠地看著她說:“祝你早日歸來。”
……
李桂芳回老家後,蘇婷也終於能出月子了。
和段曉英月子期間過的兵荒馬亂不同,有王姨在,月子期間蘇婷過得很舒心,除了不能洗頭洗澡,她基本沒什麼煩惱。
但她這點煩惱,跟享受到的待遇比起來,實在算不上什麼。
她不是那種不知好歹的人,知道王姨管得這麼嚴,都是為了她的未來考慮。所以在剛出院那天洗了
頭和澡後,她就再也沒有試圖挑戰王姨的權威。
二十多天不洗頭,其實也不是不能忍。
反正蘇婷忍過來了。
雖然到了月子後期,她完全不想摸自己的頭發,為此還特意將頭發編成了臟辮,再戴上帽子,眼不見為淨。
王姨也覺得眼不見為淨,作為一個從舊社會一路走來的老太太,她實在看不慣蘇婷的臟辮造型,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紮著臟辮的確很方便,頭皮癢直接摳就行,完全不用擔心會弄亂頭發。不過要拆的時候就麻煩了,辮子太多,太細,隻能一根根從下往上拆。
這工作自然交給了賀東川。
其實蘇婷更想自己動手,雖然她跟賀東川孩子都生了,但她心裡還是有偶像包袱的,不太願意用二十多天沒洗的油頭對著他。
但辮子太難拆了,而且她給自己拆辮子,得一直舉著手,很累。
她拆了不到三分之一就妥協了,選擇讓賀焱進浴室幫忙。
嗯,她的第一人選是賀焱。
他也很願意幫忙,他本來就愛湊熱鬨,覺得幫蘇婷拆辮子也很好玩。但他毛手毛腳,一根辮子沒拆完,就扯得蘇婷嘶了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