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賀東川起床,都是輕手輕腳的,不會打擾到家裡其他人睡覺。但今天洗漱完,穿好衣服準備出門前,他推開了隔壁次臥的門,進屋去拍賀焱的肩膀。
暑假期間,賀焱每天都睡到七八點鐘才起,上學後不得不調整生物鐘,每天也能睡到六點多。
但現在還不到六點,他實在睜不開眼,抬手重重地揮了下,打斷那隻擾人的手後,翻過身對著牆壁繼續睡了起來。
然而賀東川沒停,見他找好姿勢,繼續拍著他的背。
啊啊啊啊!
睡眠不足的賀焱漸漸焦躁,最終忍不住翻身坐起,仰起頭大聲問:“你乾嘛?”
“起來乾活。”賀東川沉著臉,提醒說,“昨天說好了,你從今天開始乾活。”
賀焱終於清醒,也想起了昨天的事,心裡沒有了底氣,但不經意間往窗外瞟的一眼,讓他意識到現在可能還很早,便理直氣壯地說:“媽媽平時都是睡到天亮才起來的,現在天還沒亮呢!”
不到六點,外麵才初露晨光,窗簾一拉,看著光線便有些暗,能看出來時間還早,賀焱覺得他還能繼續睡。
賀東川更理直氣壯:“你媽媽是你媽媽,你是你,她能睡到七八點鐘起,不代表你也可以。”
“為什麼?”
“我們說過了,這一周裡,你同學在家做什麼,你就在家做什麼,這個點,你同學肯定起來了。”
賀焱不太相信:“現在這麼早。”
雖然賀東川不認識陳娟娟,也不知道她早上幾點鐘起,但賀焱又不可能上門去求證,所以他毫不心虛地說:“你以為每個輟學的人,都過得跟你平時一樣舒服?”
賀焱不懂這些,被老爸忽悠了過去,抿著唇想了會說:“可是這麼早,我又不能去拿牛奶,買早飯。”
“那你就掃地,擦桌子,”賀東川直起身,像是才想起來,哦了聲說,“還有洗衣服,昨晚換下來的衣服我沒洗,留給你了。”
賀焱叫嚷起來:“那是昨天的衣服,爸爸你耍賴!”
“衣服昨天沒洗,留到了今天,就是你的家務,說好了乾一周活,你不會還沒開始,就後悔想退出了吧?”賀東川居高臨下地看著賀焱,嘴裡發出“嘖嘖嘖”的嫌棄聲。
賀焱覺得自己被小看了,頭腦發熱道:“我才不會退出!”
“那我就放心了。”賀東川說完,拍拍他的肩膀,“趕緊起床,好好乾活,晚上回來我要驗收成果。”
“知道啦!你快走吧!我會好好乾活的!”他才不要被爸爸小看。
看著麵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兒子,賀東川嗬嗬一笑:“我出門了。”說完便從次臥走了出去。
賀焱坐在床上,聽著外麵傳來的關門聲,張開雙手倒在床上,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陷入劇烈掙紮中。
爸爸出門了,他要不要現在就起來乾活呢?
起來吧,好困,不起來吧,爸爸知道了肯定又會小看他。
糾結半天,賀焱最終還是選擇了起床,他才不要被老爸小看!
至此,賀焱徹底踏入了賀東川的陷阱,他已經忘記自己想象中的輟學後的生活是,每天睡到自然醒,輕鬆自由玩到爽,而不是起得比雞早,乾得比牛多。
……
蘇婷不知道早上的插曲,起床後看到地掃乾淨了,牛奶早飯都拿回來了,挑眉問:“這麼積極啊?”
賀焱心想他也不想這麼積極,可是老爸不讓啊!
但他是很要麵子的人,不想被媽媽小看,就沒說出自己起那麼早的真實原因,隻道:“我會好好乾活的。”
“很有乾勁嘛。”蘇婷笑,就是不知道他的乾勁能保持幾天。
賀焱
不知道媽媽看衰他,心裡很得意,想到浴室裡的兩大盆衣服,告狀說:“爸爸好壞的,他昨天都不洗衣服,讓我洗!”
“他昨天沒有洗衣服嗎?那他洗的是什麼?”蘇婷記得昨晚洗過澡後,賀東川在浴室裡洗了一陣子。
賀焱皺著鼻子說:“他洗了媽媽的衣服,他自己和我的衣服沒有洗。”
“他怎麼能這麼做?太不應該了,這明明是他的活,怎麼能留給你呢!”蘇婷斥責完賀東川,話音一轉道,“可是他就兩套軍裝,明天應該還要穿,等他晚上回來洗肯定來不及,這怎麼辦?”
其實賀東川也不是每天晚上都會洗衣服,有時候忙得晚了,也會把衣服留到第二天,蘇婷看到了就會洗。但既然要讓賀焱體驗生活,蘇婷自然不會主動把活攬過來。
雖然她昨晚開玩笑說賀東川陰險,但他的想法,蘇婷是很支持的,以賀焱的性格,如果這次沒有吃夠苦頭,他很有可能每年開學都會來這麼一遭。
彆人是婚前恐懼症,他是開學綜合症。
賀焱也沒有想過讓蘇婷幫忙,他覺得這是老爸的活,但就像媽媽說的,如果不把爸爸的衣服洗乾淨,他明天就沒得穿了。而且不把衣服洗完,爸爸知道後肯定會小看他,又說他想後悔退出。
賀焱歎了口氣說:“我會把爸爸的衣服洗乾淨的。”
“小焱真乖。”蘇婷毫不吝嗇地給予誇獎,告訴賀焱說,“待會吃完飯,我會去你們學校給你請假,順便再去一趟海鮮供應站,看有沒有你能做的事。”
如果是昨天,聽到蘇婷這話,賀焱肯定會很期待,但現在,雖然他沒有明確地認知到自己踏入了陷阱,但他潛意識裡已經知道未來這一周,自己的日子不會太好過,所以他沒有表現得太激動,隻是很平淡地說:“我知道了。”
蘇婷剛吃飽喝足,慢慢就醒了,扯著嗓子哭嚎起來。
聽到聲音,蘇婷趕忙進屋,抱起閨女先摸尿布。
尿布當然是濕的,蘇婷將尿布扯下來,搭到床尾,又讓賀焱幫忙把慢慢用的盆和暖水瓶拿進屋。
她一手抱著慢慢,一手拿起暖水瓶,往盆裡注入熱水,之後又讓賀焱打了瓢冷水來。
兌好水後,她將毛巾扔下去,沾水擰乾給慢慢擦拭身體。
等擦乾尿漬,蘇婷就將慢慢放到了床上,拉開梳妝台下麵的櫃子翻找出尿布。賀焱看到主動說:“我來給妹妹換尿布吧!”
“你來?”蘇婷問。
“對啊,以後不是要讓我帶妹妹嗎?”賀焱興致勃勃地點頭,家裡這麼多活,他就對這個有興趣。
其實蘇婷雖然說要讓賀焱帶妹妹,但她沒想過把事情都交到他手上,一來他年紀小,抱不動慢慢,二來換尿布是個細致活,他有時候挺粗心的,怕他弄不好。
但看他挺有興致,蘇婷不好太打擊他,就把尿布遞了過去。
拿到尿布,賀焱將其展開,對著妹妹的屁股比了比,像是猶豫從哪塞進去。蘇婷見了,伸出手幫忙:“捏住這兩個角,直接塞到她褲子裡麵,然後把慢慢翻過身,這邊塞到前麵。”
“哦哦。”賀焱不住點頭,等回過神發現,尿布好像塞好了,仰頭問,“我再試一次?”
蘇婷說:“下次吧,妹妹餓了,要喂她喝奶。”
“那我去給妹妹泡奶粉!”說完賀焱就屁顛屁顛地跑了出去。
蘇婷抱著慢慢一起出去,看著賀焱從鬥櫃裡拿出奶粉,再找出奶瓶,奶粉往奶瓶裡倒,然後加熱水,搖晃。
暑假期間賀焱沒少看蘇婷衝奶粉,雖然沒動過手,但流程銘記在心,做得還挺順利。奶粉衝泡好,賀焱仰頭得意道:“媽媽,奶粉衝好了。”
看著他臉上求表揚的表情,蘇婷笑:“小焱真厲害!”
獨自衝完奶粉的賀焱自信心爆棚:“我肯定能照顧好妹妹!”
蘇婷心想這才哪到哪,不過看他這麼興奮,沒出聲打擊他的自信心,笑道:“我等著看。”
……
吃過飯,賀焱在家繼續收拾,他隻掃了次臥和客廳,還要繼續掃主臥,還有奶瓶,吃完的飯盒都要洗乾淨。
哦對了,他還要洗衣服和生煤爐。
不過這兩件事,蘇婷都不放心他一個人做,洗衣服怕他弄得浴室裡都是水,一個人在家摔跤,生煤爐就更不用說了,沾了火就有風險。
所以蘇婷出門前再三交代:“這兩件事不著急,等我回來再說,你掃完地先陪妹妹玩會。”
賀焱求之不得,一口答應下來。
交代完家裡的事後,蘇婷就出門了。
這個點軍區小學正在上早讀,何老師也正好在三年級一班,早讀不講課,她就坐在講台上,翻看著手裡的教案。
直到被坐在第一排的學生提醒有家長來了,她才抬頭往外麵看去,見是蘇婷,趕忙放下課本走出去問:“你怎麼過來了?”
“我來給賀焱請假。”蘇婷說。
賀焱是班裡的第一名,他沒來上學,何老師當然早就發現了,本來還想著晚點去賀家看一看,沒想到早讀課還沒結束,蘇婷就來了。
聽到蘇婷的話,何老師第一反應就是:“賀焱生病了?”
蘇婷搖頭說:“沒有,賀焱身體很好,他隻是不想上學。”
“怎麼會?”何老師愣住,賀焱可是年級第一,一直都是好孩子,她怎麼都不能相信他會不想上學。
“你們班最近不是有個學生輟學了嗎?他知道後很羨慕,也不想上學,我跟他爸就說給他請一周假,讓他在家乾活,他同學在家乾什麼,他就乾什麼,如果一周後他改變主意,就回來上課。”
何老師皺起眉頭,班上學生關於陳娟娟輟學這件事的議論,她也聽說過,當時隻覺得這群孩子太天真,以為陳娟娟退學後能隨便玩。
但她沒太把這件事當回事,半大孩子不想上學是常有的事,隻要家長管得住,不想上學也得來。
可她沒想到蘇婷夫妻會跟著瞎胡鬨,急忙說:“那他要是沒改變主意呢?難道你們就這麼讓他輟學?”
“應該不會吧。”蘇婷覺得賀焱不太可能堅持下來,他不想上學,並不是因為學不進去成績不好,而是因為貪玩,當他發現輟學後比上學更累,應該會打消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
何老師很不滿意蘇婷的回答,表情嚴肅道:“蘇同誌,在孩子的教育問題上,你們可彆犯糊塗,以賀焱的成績,以後肯定能考上重點初中、高中,順利的話,被推薦上工農兵大學也是很有可能的,他現在才三年級,這麼早讓他輟學,他以後還能有什麼前途?”
問完何老師頓了頓,繼續說:“我說句不中聽的,如果你是親媽,大院裡的人知道這件事,隻會說你們夫妻想法有問題,可你是後媽,賀焱要真輟學了,彆人指不定以為是攛掇的,你的名聲要不要了?”
這話的確不太中聽,但蘇婷知道何老師是真的關心賀焱,所以沒生氣,隻道:“何老師你放心,如果他沒有改變主意,我跟他爸爸肯定也會押著他來學校,但在此之前,我們還是想磨磨他的性子,讓他吃點苦頭,知道讀書的好,免得以後總想七想八。”
蘇婷話說得誠懇,何老師放心不少:“你們能這麼想就最好了,說實話,我有時候正不理解這些孩子,他們怎麼會覺得輟學是好事?回家能隨便玩?”
“有這想法的都是大院裡的孩子吧。”
“大部分是。”
“那就是日子過得太好了。”
雖然這時候養孩子沒有幾十年後
精細,但大院裡的孩子家境都不差,軍嫂們有工作的少,沒工作的多,家務基本上用不著孩子幫忙。所以大院裡這些孩子,乖的放學後還知道做作業,不乖的放下書包就出去玩,日子舒坦得很。
人的日子一好了,就容易想七想八,這群孩子就是典型,都是欠教訓。
蘇婷這話說進了何老師心坎裡:“這幾天我就總在想,人跟人之間的命運,真是不一樣,就說我們班的陳娟娟吧,多好的孩子啊,成績好,性格也乖,就算上著學,回家活也沒少乾,可她家裡就是不知足,非要她退學,再看大院裡這些孩子,都是家長催著趕著到學校。”
聽完何老師的話,蘇婷覺得她是個理想主義。
想想也很正常,雖然高考停了好幾年,但這時候的主流思想仍是讀書改變命運,這話也沒錯,幾十年後財富排行榜上的那些大佬,很多都是通過讀書改變的命運。
但在蘇婷穿越前,階級漸趨固化,寒門難出櫃子反而成了主流思想。怎麼比呢,那些有錢人的孩子,出生就在羅馬,而窮人的孩子,拚儘了全力,也未必能到達富人孩子的起點。
看得多了,蘇婷反而變得木然,沒了那麼多同情心,她自己的日子都那麼難,哪有資格同情彆人。
但她仍敬佩像何老師這樣的人,因為她知道,社會需要這樣的理想主義。
因此,蘇婷願意幫何老師出出主意:“想讓陳同學的父母改變主意,讓她回到學校繼續上學這件事並非完全不可能。”
何老師眼睛一亮:“你有主意?”
“有點想法,但不一定能成。”
“能說說嗎?”何老師連忙問,她是真的可憐學生,但也是真的沒辦法了,所以就算蘇婷說的辦法沒那麼容易,她也願意試一試。
“陳同學的父母想讓她輟學,說來說去,無非是覺得女兒終究要嫁出去,不想在她身上投入太多,他們眼裡隻能看到錢,那就告訴他們生錢的辦法。”
何老師蹙眉:“她一個孩子,能有什麼生錢的辦法?”
“她現在是孩子,但不代表以後永遠是孩子,”蘇婷問,“何老師,你是什麼家庭出身?”
“農民家庭。”
“你跟你丈夫是怎麼認識的?”
何老師遲疑問:“這……跟這件事有關係嗎?”
“當然有關係。”
至於什麼關係,蘇婷賣了個關子沒說,何老師也沒追問,回答說道:“我們是相親認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