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返程路時碰到一窩人販子,接下來半個多月,蘇婷精神都有點緊張。
雖然駐地附近治安很好,但半大孩子玩起來不知道時間,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到底有多遠。
去年就有幾個孩子,放假約著去撿廢品,剛開始還是在大院裡撿,後來就出去了,到晚上吃飯都沒回來。
當時大院裡可以說傾巢出動,還有人從部隊裡借了兩輛車,開著出去找了幾個小時都沒找到人,最後是縣公安局把電話打到部隊,才安排人去把幾個孩子接回來。
孩子接回來後一問,才知道原來他們撿廢品時,有個孩子靈光一閃,提議撿完廢品後直接送去賣掉。
這個提議得到了所有人的讚同,並且因為有個孩子記得廢品收購站在縣城,坐班車半個小時就能到。
當時有兩個孩子猶豫,因為他們手上沒錢,但提議的孩子手頭闊綽,拍拍胸脯表示車費他包了,於是一群半大孩子直接到路邊攔了輛班車就往縣城去了。
上車前他們說好了,賣完廢品就回來,但等真賣完廢品,他們肚子餓了,正好對麵有家供銷社,他們就去逛了會,買了點吃的。
買完吃的,準備坐車回去時,他們又碰上了一群孩子玩鬥雞,就圍在那多看了一會,還有兩個孩子上去跟其他人鬥了一會,直到天黑才反應過來糟了,一群人匆匆忙忙往車站坐車的地方去。
結果等了大半天,他們也沒等到車,最後還是個好心的年輕姑娘看他們在寒風裡凍得瑟瑟發抖,把他們送到了公安局。
公安局的同誌問出他們家是哪的,聯係上部隊後,他們才被安全接回家。
那幾個孩子回到家,一人一頓竹筍燜肉,直到過年,再沒領過零花錢,就怕他們兜裡有點錢亂跑。
那段時間蘇婷把賀焱管得很嚴,放學就讓他回家,周末也不許他出去玩太久,就怕他哪天也跟著胡鬨。
後來賀東川閒下來,開始教賀焱練武,因為練完後他就隻想躺著,不想寫作業,所以放學後他沒再跟同學出去玩,而是直接回家寫作業。
慢慢的,蘇婷也就鬆懈了下來。
直到這次返程遇到人販子,再聯想起去年的事,蘇婷心裡不由感到後怕。
得虧那幾個孩子運氣好,碰到的是個善良的姑娘,萬一運氣差點,碰上歹人,他們哪還回得來?
因此賀焱開學前,蘇婷隻讓他在樓下玩,而且她複習的時候,時不時會到陽台往下瞄一眼,如果沒看到他的身影,就會滿院子找人。
孟秀珍見她把孩子看那麼緊,還說了幾句:“孩子就在大院裡玩能出什麼事?你這也太緊張了。”
蘇婷聽了無奈道:“他在大院裡玩我當然不怕,就怕他跑出去,去年那件事你忘記了?”
“應該不至於吧,那幾個孩子都受到教訓了,”孟秀珍覺得大院裡已經有孩子為這事挨揍,應該不會再有孩子闖這種禍,想想又道,“而且他們不是沒事嗎?”
“他們沒事,是因為他們運氣好,可萬一他們運氣不好呢?你不知道,我們過年回來的時候還碰上了一夥人販子……”
把火車上遇到的事恕我按,蘇婷道:“運氣不好,他們就可能像那兩個孩子一樣被人販子拐走,到最後連自己家都不一定找得到。”
蘇婷不是個什麼都喜歡往外說的人,所以他們火車上遇險的事,孟秀珍之前並不清楚,才會覺得她有點太緊張。
但現在聽她說起,孟秀珍的臉色就嚴肅了起來:“那是得重視起來,不過這人販子怎麼這麼猖狂?火車都敢上?”
“因為方便。”
人販子乾的事,注定了他們要走南闖北,把孩子從這個公社拐到那個公社,肯定一查一個準。
但這個年代的交通非常不方便,普通家庭能有輛自行車就不錯了,買四輪車需要批條子,彆說汽車,就連拖拉機,買得起的都不是一般單位。
人販子乾的全是違法勾當,這些人本身就遊走在社會邊緣,自然沒有渠道買四輪車,他們要拐賣人,隻能乘坐公共交通。
公共交通中,班車短途多長途少,而且車程很慢,從一個省的東邊到西邊,可能就要開二十多個小時,甚至更久。
再加上班車狹窄,長途臥鋪與臥鋪之間挨得很緊,乘車時間太長,被人發現的幾率就會增加。
而火車票價雖然貴了點,但速度快,車程短,硬臥是六張床一個隔斷,需要防備的人少一些。
至於乘警,他們並不會到處巡邏,隻要不被同車廂的人發現問題,就不會有人來查。如果是要跨省,坐火車臥鋪反而比坐汽車更安全。
隻是這夥人販子比一般的膽子更大,有個人都上了通緝名單,還敢坐火車。
但話說回來,這時候沒有全國聯網的電子攝像頭,就算上了通緝名單,火車站的工作人員沒看到名單,或者看過又忘記了長相,又或者他們會偽裝,換個發型,留起胡須,被發現的概率就能大大降低。
就像這次,如果不是賀東川記性好,偵察能力強,認出偽裝過的通緝犯,那夥人說不定就能逃之夭夭。
聽完蘇婷的解釋,孟秀珍不由感歎:“可怕……”
蘇婷歎氣:“是啊,我這次也是真被嚇到了。”回到家後,她連著做了幾天噩夢,到最近才稍微好點。
“那是得重視起來,”孟秀珍點頭,又想起來問,“那兩個孩子找到家人了嗎?”
“還不知道,當時我們給車上乘警留了聯係方式,他們說審判過程中如果有需要會聯係我們,”蘇婷搖頭說,“不知道是還沒開始審,還是沒有問題,到現在我們也沒有收到電話。”
孟秀珍說:“也許是沒有問題。”
“希望如此。”
……
直到正月十六,軍區小學開學,蘇婷也沒有完全鬆懈下來,每天早上賀焱出門,她都要交代一句放學彆亂跑。
其實不用她交代,賀焱每天放學要寫作業,還要練武,忙得很,沒什麼時間亂跑。所以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的她連這句交代都省了。
不過蘇婷心裡一直惦記著這件事,想知道那兩個孩子有沒有找到家人,也想知道那夥人販子有沒有被判刑。
隻是當時他們雖然給乘警留了聯係方式,卻沒有要對方的聯係方式,所以這會她也不知道能去哪打聽這件事。
因此,蘇婷隻能在心裡祈禱兩個孩子能找到家人,那夥人販子也能惡有惡報,不要再給他們機會為禍人間。
說來也巧,蘇婷前腳祈禱完,沒兩天乘警就聯係賀東川了。
蘇婷一聽就急忙問:“乘警同誌聯係你乾什麼?難道是審判過程中遇到了問題?需要我們出麵作證?”
被打斷的賀東川愣了一下,無奈道:“你想多了,抓捕時乘警都在,過程都是他們親眼所見,而且我們已經提供過筆錄,不需要我們出麵作證。”
蘇婷鬆了口氣,問:“那審判結果出來了嗎?”
“沒有那麼快,而且這是個大團夥,警方想順藤摸瓜把他們一網打儘,那三個人暫時還在看守所。”
“能把他們一網打儘嗎?”
賀東川思索道:“這個我沒問,但應該不難,被抓的三個人中,有一個人膽子不大,是突破口。”
“膽子不大還敢拐賣人口。”蘇婷冷哼。
賀東川說:“膽子大小跟善惡沒有太大關聯,拐賣毀的是彆人的人生和家庭,暫時得利的是他自己,但被抓後,招不招認關係到的是他個人的生死,逼一逼,嚇一嚇,應該能從這人口中掏出點什麼。”
“就算真招供了,最好也不要太便宜這個人。”蘇婷從來沒有這麼痛恨過一個,或者說一群人,到恨不得他們都去死的程度。
冒出這種想法後,她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這種人眼裡隻有利益,沒有善惡,如果沒有被判死刑,以後出獄大概率還會為非作歹。
與其讓他們活著浪費空氣,不如讓他們死了浪費土地。
賀東川握住蘇婷的手說:“法律永遠站在正義的這一邊。”
蘇婷嗯了聲,想起最初的話題說:“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乘警同誌聯係你有什麼事呢。”
既然不是審判過程中遇到了問題,也不是審判結果出來了,那……不等賀東川回答,蘇婷就猜測問:“難道是那兩個孩子的家人找到了?”
賀東川點頭:“對,那兩個孩子的不是在同一個地方拐的,其中大點的孩子記事,知道家在哪,那夥人販子被捕後沒幾天就聯係上了他的家人,小點的孩子家長是根據人販子的口供,一點點查到的,所以耽誤了一段時間,他的父母前兩天才找過去跟孩子相認。”
“找到了就好。”
這段時間蘇婷一直在擔心這件事,人販子下場不好是肯定的,幾十年後人販子判刑都不輕,更不用說是法律嚴格的七十年代。但在今天之前,兩個孩子的結局對於她來說卻是未知。
蘇婷長出一口氣,感慨道:“乘警同誌真熱心,還知道打電話告訴咱們這件事。”
賀東川點頭,又道:“不過他打電話過來,不隻是為了告訴我這件事。”
“還有什麼事?”
“前兩天找到孩子的家長為了表示感謝,找人做了幾麵錦旗,一麵送到當地公安局,一麵送到乘警單位,還有一麵由乘警轉交,要寄給我,他給我打電話主要是為了確認地址。”
蘇婷恍然:“你告訴他地址了?”
“嗯。”
本來賀東川是不打算收這麵錦旗的,在他看來,作為一名軍人,在路上碰到逃犯,聯係當地警方抓捕是他應該做的事,他並不會因此覺得被解救的孩子父母需要報答他。
而且部隊軍紀嚴明,不拿群眾一針一線,是他進入軍校後,教官領導就耳提麵命的。完成了任務,部隊會有嘉獎,私自收老百姓的謝禮是違規行為。
雖然錦旗不能吃不能喝,是為數不多的部隊能收的東西,但為了避免麻煩,剛開始他並不想收。
但乘警同誌說被拐的孩子父母已經帶著孩子回鄉,這錦旗留在他們單位也不合適,隻能給他寄過來。
賀東川沒辦法,隻好同意讓他把錦旗寄過來,等掛斷電話,就跟領導報備了這件事。
領導知道這件事後倒是挺高興,詳細問了遍事情經過後,好氣又好笑地問:“如果不是孩子父母要給你送錦旗,這事你是不是不打算說了?”
賀東川說道:“也不算什麼大事。”
“不算大事,但也不小。”
雖然這次抓捕到的隻有三個人,但拔出蘿卜帶出泥,根據這三個人提供的線索,說不定能把整個犯罪團夥一網打儘,到那時,受益的將是無數家庭。
儘管現在犯罪團夥還沒抓到,就算抓到後,賀東川因為隻參與了第一次抓捕,沒辦法記功,但內部開會時肯定會口頭表揚他,部隊領導也會把這件事記在心上。
從長遠來說,上報這件事,對賀東川以後的晉升肯定百利而無一害。
可他倒好,回來後悶不吭聲,要不是孩子父母送了錦旗,說不定他能一直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