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有初到達醫院已是半小時之後,跟她聯係過的那位男士在急診門口與她碰麵:“您就是紀諾的媽媽嗎?我是之前給你打過電話的,我叫楊誌斌。”
他說著眼神古怪地將她上下打量了一遍。
“是我,我是紀諾媽媽!紀諾現在怎麼樣了!”紀有初顧不了那麼多,一邊跟他並肩小跑進醫院,一邊跟他聊諾寶的情況。
諾寶今天的活動原本是定的露天舉行,後來因為海市突然變天下起了雨,主辦方才臨時決定搬進室內。
忙亂之中難免出錯,輪到諾寶表演時,現搭的舞台突然塌了半邊,有五六個孩子都掉了下去,其中諾寶受傷最重。
“不過您彆太過擔心,經過醫生的全力搶救,孩子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現在最難的一點是,因為孩子失血過多,現在急需要輸血。”
紀有初腳步忽然一頓:“我家諾寶血型是Rh陰性!”
“問題就出在這兒了!”楊誌斌一手握拳,往另一手上砸了下:“這種血型太稀有了,醫院這邊血庫裡根本沒這種血型。”
Rh陰性血,即是俗稱的熊貓血,這種血型擁有者本來就少,能捐血的更是鳳毛麟角。擁有這種血型的人一旦出事,跨地區調血是十分常見的事。
紀有初因而一直把諾寶看護得很緊,也一直跟他灌輸“你很重要”的觀念,怕的就是有這麼一天——沒想到還是被她趕上了。
楊誌斌悄悄盯著紀有初看,不放過她臉上表情的一點變化,看到她這會兒把眉頭再次鎖緊後,連忙寬慰道:“不過這個問題,我們也已經解決了。”
紀有初扭頭看向他。
楊誌斌指著急診室近在咫尺的大門:“就是這麼巧,我們老板正好也是這種血型。他剛剛就安排抽血了,現在說不定都已經結束了。”
紀有初原本就被風吹得刷白的臉,這時候更是蒼白得連一點血色都看不見,除了不停跳動的右眼,連嘴唇也輕微顫抖起來。
“老板……什麼老板?”
“咱們都是一個公司的,您應該並不陌生吧。這次的活動是他致的開幕詞,出了事情後,也是他在現場指揮……”
急診室大門正被人推開,幾個護士急匆匆出來。大門一時沒關上,濃烈的消毒水味混合著乾燥的暖氣撲麵而來。
麵向門坐著的是位衣著考究的男士,一看就質地非凡的白色襯衫極為合體,被熨得沒有一絲皺褶,貝母材質的紐扣,散發著低調而瑩潤的光芒。
即便是在這個場所,他除了一邊袖子必須因為輸血挽到手肘,稍顯淩亂,仍舊保持著最大的克製:翼領的扣子係到最上麵一顆,領結也打得一絲不苟。
他明顯坐了好一會兒了,還是保持著端正的姿勢,認真嚴謹的樣子一如他此刻肅穆淡漠的表情,深邃的眼睛微垂著,下頷卻稍稍揚起。
急診室陡然成了會議廳,一股無形的壓力籠罩在上方,或者是他即是壓力本身,空氣因他都陡然低了幾度,所有人的交流都被迫放到最小。
……這樣的人,即便是做著美夢,也不會笑的吧?紀有初有一瞬的靈魂出竅,幾乎不知道此時身在何方。耳邊隆隆如春雷滾落,幾聲炸響驚得她整個人都忍不住發抖。
直到那人察覺到她視線回望過來,她這才突然回過神來,茫然失措裡聽見楊誌斌說:“……鐘嶼,我是他的助理。”
紀有初心跳都錯了一拍。
鐘嶼。
鐘嶼剛剛抽過血,護士過來幫他拔了針頭,又放了一杯牛奶在他手邊。他稍一點頭客套道謝,這才折著一邊胳膊往座椅上靠了下。
視線放平的時候,他看到楊誌斌領著一個女人走進來。
數九寒天,她穿得過分單薄,腰身掐得很細的女士西裝,一步裙,兩條細而直的腿白得晃眼。一隻鞋子已經不翼而飛,赤著的那隻腳上的絲襪也破了。
大概是被凍的,她臉白得嚇人,對比之下,頭發顯得更黑,烏蒙蒙地籠在頭上。幾縷飛亂的發絲掃在臉上,像茫茫雪地裡掉落的梅枝。
冷不丁和這麼一個人打了照麵,鐘嶼忍不住多看了她一會兒。
楊誌斌正給紀有初介紹:“這就是我們鐘總,您肯定見過吧?知道血型一致後,他二話不說就過來抽血。您就放心好了,有了這些血液,紀諾小朋友會很快康複的。”
他又接著向鐘嶼彙報:“鐘總,這位就是紀諾的媽媽紀有初女士,剛剛來的路上,我已經把紀諾的消息告訴過她了。您現在感覺怎麼樣,還好——”
“不行!”
楊誌斌的話說到一半,突然被紀有初打斷。他跟鐘嶼一道狐疑看過去,對麵紀有初正一腳深一腳淺地跑過來攔著要送血包的護士。
“不行。”她眉頭鎖得緊緊:“這些血不能輸給紀諾。”
所有人都是一怔。護士滿頭霧水地看著她:“為什麼呀,我們剛剛確認過鐘先生的情況,他是完全符合獻血要求的。”
紀有初搖頭:“不行。”
護士:“為什麼?”
紀有初仍舊說:“不行。”
“為什麼不行?你兒子的血型是RH陰性,不必我提醒你這種血型有多稀有吧?患者搶救的時間每一分都很寶貴,如果沒有正當理由,請你不要影響我們的工作!”
紀有初還是抓著她手,怎麼都不許她走。她一臉的疲憊遮都遮不住,下唇咬在牙間泛了白,聲音是一字一字從齒縫間逼出來的:“我有正當理由。”
房間裡一下靜得像是被關在了罩子裡。
鐘嶼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剛剛挽到手肘的袖子已經被放下來,此刻他正稍稍低下頭盯著手腕,看似專心對付著袖口的那粒袖扣。
餘光卻一直緊跟著紀有初。
正當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