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紀有初不用猜也知道,他此刻找她談的是什麼。
鐘嶼卻像是突然忘了這個話題,又或是更青睞於做一個伺機而動的獵手,等著毫無抵抗能力的獵物自己送到口中。
時間在對峙裡分秒走過,鐘嶼沒有說話,紀有初也沉默著。
一切像極了紀有初平日裡與人談判時的樣子,你明明一直等著對方亮出心裡價位,他卻刁鑽地要你自己先給出一輪報價。
紀有初雖然已經不是職場小白,但麵對這樣的商場老手,如何招架?
就在她要在這份焦灼裡敗下陣來的時候,鐘嶼喉結突然滾了滾,問她道:“你想不想去看看紀諾?”
“……”紀有初眼睛發亮,猛地站起來:“可以嗎?”
薄毯順著她肩滑到地上,發出細而悶的聲響。鐘嶼看到她著急地走到身邊,要他立刻帶路,原本想說點什麼,最後又沒說。
鐘嶼帶著紀有初在住院樓裡曲曲折折的過道裡不停穿梭,中途又請人開了一道門,這才正式進入紀諾所在病房區域。
紀有初看著周圍明顯比一般病區要豪華的裝潢,才知道鐘嶼給諾寶的醫護升了等級,這裡肯定是醫院的VIP區。
有穿著粉色衣服的護士在前方指引,紀有初很快就看到了被隔在玻璃牆後的紀諾。
小不點剛剛結束手術沒多久,還沒醒,小小一團縮在被子裡,除了臉上戴著的吸氧器,身上還有各種不明白用途的管子。
他平時總掛著兩抹紅暈的小臉,這時候慘白到沒有一絲血色,密長的睫毛因此顯得更加烏黑,鴉羽似的蓋在眼睛上。
紀有初實在沒能忍得住,捂著嘴哽咽過幾聲,就急匆匆從這裡走出去。
心裡真的難過到了極點。看不到的時候,紀有初拚了命的想看,看到了,又被碩大的沙子擠到眼睛,疼得她一秒都待不下去。
紀有初躲在過道的角落裡,不停抹著眼淚,到這時候是真的確定自己是個沒用的人。她連直麵孩子的勇氣都沒有,還怎麼照顧好孩子?
紀有初情緒正在失控的時候,鐘嶼也從病區走了出來。紀有初雖然正背對著他,但激動到整個身體都在劇烈顫動。
不用看都知道她在哭。
鐘嶼抿了抿唇,最終還是決定不去打擾,大馬金刀地坐在一邊椅子上,兩手交握著擱在膝蓋上,靜靜地等。
他第三次側過手背去看手表的時候,紀有初終於鎮定下來,轉身看向她的一雙眼睛裡雖然布滿血絲,但眼淚已經乾淨。
鐘嶼向她指了指對麵的一排座位:“坐吧。”
有過剛剛的發泄,紀有初明顯好了許多,麵對鐘嶼的時候,也不如一開始那麼緊張了。她沒有選擇去坐下來,還是靠著這邊角落跟鐘嶼說話。
“鐘總,很感謝您幫忙把我兒子的病房換到這裡,讓他能享受這麼好的條件。不過他這次會受傷,都是學校的疏忽造成的,他也理當受到這樣的對待。”
紀有初說話的同時,鐘嶼一直盯著她看,聽到方才還在上氣不接下氣痛哭的女人陡然中氣十足,忍不住嘴角向上挑了挑。
“請你放心,我已經讓專人去調查這次的事故,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錯,是誰工作上有失誤,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我絕對不會姑息任何一個人,也保證會為這次事故裡受傷的孩子們提供醫療救助,並進行適當的補償。”
“不過,”鐘嶼忽然頓了頓:“你不覺得我對紀諾小朋友的照顧有點超標了嗎?他住的是全海市最好的病房,享受頂級看護的全天候照顧,我還給他請了一整支醫療隊伍,負責應對他恢複期可能出現的一切問題。”
紀有初舌根發緊,還是故作鎮定道:“您是個很慷慨的人。”
“恰恰相反,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永遠追求最大化的利益。”他終於從位子上站起來,慢悠悠走到紀有初麵前:“你是不是該和我說說有關於孩子父親的事?”
他目光一下銳利,猶如無形的矛,逼得紀有初向後退了步。
紀有初垂在腿側的手忍不住抵了抵旁邊冰冷的牆磚,眼珠慢慢一圈才回答道:“我知道你應該是聽見我說TA-GVHD,所以才突然這麼問的吧?其實你誤會了,這種輸血並發症,並不一定發生在直係血親中,隻是血緣越接近,越容易有風險而已。”
“是麼,不過你可能不太清楚,我們家族裡隻有我們一脈還在國內,我的那些堂兄弟們都在海外。我父母健在,還有一個姐姐跟一個哥哥。”他刻意放慢語速:“所以你是跟我哥哥有過關係,還是……跟我父親?”
紀有初抵著牆壁的手陡然握緊,目眥欲裂地看向他,想不到他會這麼說。可這話題明明是由她挑起,她也隻好忍著一口氣屈辱道:“差不多吧。”
鐘嶼這回終於笑起來,但嘴角的弧度還沒到眼睛就散了:“既然你不想說,我也不多問了,反正結果很快就出來。”
“什麼結果?你去做親子鑒定了?”這裡是醫院,他想拿到諾寶的血液,應該是易如反掌的事。紀有初向他走了一步:“鐘總,你這樣肆意妄為是不是侵犯我們的隱私權了?”
紀有初話音剛落,過道裡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她分神往鐘嶼背後看了看,居然是閨蜜歐陽宜跑了過來。
歐陽宜還沒來得及脫大衣,奔跑中被醫院的暖氣催得出了一腦門汗,再加上因為擔心流出的眼淚,整個臉上濕漉漉的。
看見紀有初,她情緒完全釋放,邊大哭著邊喊道:“有初!終於被我找到你了,諾寶現在怎麼樣了,他好不好,剛剛來的路上我想過了,他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也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