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淑慧其實不是在跟舒清嫵傾訴,她隻是在靜晨宮憋得太久,現在這些話,倒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舒清嫵在不在,她都不是很在意。
因此舒清嫵也並不回應,隻聽譚淑慧一個人在那自言自語。
“我家裡的情形,彆人從來不知,人人都羨慕我有個京官父親,年紀輕輕就做四品大員,也都羨慕我出身書香門第,滿門榮光。”
譚淑慧冷聲笑笑:“但有些人,隻會讀書做官,滿心都是陰謀和算計,當禮義廉恥和道德都拋在一邊,無論是妻子還是兒女,都能作為攀爬的道具。”
“我大姐姐是家裡最聰慧的,無奈隻是個小妾生的,隻能被送去給四十多歲的老頭子做填房,她還沒人家的兒子年紀大,整日裡都是雞毛蒜皮
的瑣事,如今已經老得不成樣子。前年我父親又瞧上家裡窮困潦倒的二甲三名進士,直接打發我三姐姐去給人家當糟糠妻,隻肯施舍些銀兩,便就不再管了。”
譚淑慧越說聲音越冷:“我的五妹妹去歲才十六歲,花骨朵一樣的年紀,就為了不給中山狼做妻子,一頭碰死在家裡的假山上,年紀輕輕沒了性命。”
舒清嫵這麼聽著,頓時覺得譚家比他家更狠,畢竟譚家是壓榨所有的兒女,舒家到也還好,隻……隻可著她一個人逼迫。
譚淑慧低頭看著手裡的帕子,她道:“不光女兒日子不好過,兒子的日子更難過,我的哥哥弟弟們,若是誰在書院成績不好,回家就要挨打挨罰,身上常年都是一塊青一塊紫的,沒有一處好地方。”
譚淑慧一邊說一邊笑,最後眼淚都出來了。
“挨打倒也罷了,就怕有那老畜生,偏生就不喜歡女嬌娥。男人又沒什麼貞操和體麵,若是能給他增添更多的把柄,他可不會不同意。”
舒清嫵皺起眉頭,這譚侍郎也太狠了些,自己的兒女簡直都沒有當人看。
譚淑慧繼續道:“我們年幼時,姑娘們都住在一起,逼仄的閨房隻有巴掌大,白日裡屋內總是昏昏暗暗的,姐姐妹妹們就總是坐在窗邊做針線,我那時候懶惰,不愛做這些,都是我大姐姐替我完成課業。”
“後來大姐姐給人做了填房,二姐姐也出嫁,三姐姐……三姐姐又照顧我些許年頭,直到她也離開了家。”
“後來就隻剩下我跟幾個妹妹了,但是我太沒用了,沒保住五妹妹,五妹妹走了之後,日子其實也還是那麼過。”
“其實大宅院裡曾經有過許多年輕漂亮的小姨娘,隻是這些女人有許多我都叫不上名字,短的三個月,長的能有個一兩年,最終也都不見了。我也不知道,她們這些人都去了哪裡。”
譚淑慧低頭抹了一把臉,終於平靜下來。
她轉頭看向舒清嫵,問:“你覺得,這樣的人家有意思嗎?”
舒清嫵心裡也很不舒坦,但她還是說:“你為何不跟陛下直言?”
譚淑慧突然笑了。
她說:“我這樣沒臉沒皮的惡人,說的話誰會信?況且啊……況且我娘跟我妹妹,還在那老畜生手裡呢。”
舒清嫵道:“所以你找我來,隻是想讓我保你娘跟你妹妹?”
譚淑慧搖了搖頭,她麵容平靜,似乎對這些都漠不關心,她隻道:“我知道,你們都瞧不起我,也都厭惡我,我真的不往心裡去。我自己乾過什麼,做過多少壞事一開始我不能認,現在倒也沒什麼所謂了。”
“我母親已經病逝了。”
她母親不過隻是個洗腳婢,連個妾都說不上,能生下兩個女兒,都是大夫人開恩。在她出事的那一刻起,她母親就沒了用處。
譚淑慧說到這裡,倒是越發平靜。
“我娘對他來說一點用處都沒有,倒是我妹妹還小,今年剛剛十六歲,留上個一兩年,倒是還能賣個好價錢。”
舒清嫵這才明白,她羅嗦那麼多,最後其實還是為了她妹妹。
譚淑慧抬起頭,認真看向她:“我這輩子沒求過人,我不是個好人,但我妹妹一定是,淑妃娘娘……”
譚淑慧道:“我隻求我妹妹能活下來。”
舒清嫵沉默地看著她:“你為何會以為你妹妹一定會死呢?”
譚淑慧卻不答,她隻說:“能離開那個家也是好的,做個平凡的姑娘,以後嫁個普通人,大抵能舉案齊眉,平靜一生。”
舒清嫵剛想再說什麼,卻看她對著自己使勁彎了彎腰。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譚淑慧都沒跟她說過如此多的話,前世她不知譚淑慧的這些過去,今生也沒機會去領悟。
卻不曾想,今日卻聽到了她的一片肺腑之言。
譚淑慧抬起頭,淡淡看著她。
“我是個壞人,我不為自己辯解,要打要罵要殺要剮隨你處置,”譚淑慧道,“我求到你麵前,是因為知道也隻有你能保住六妹妹,也請你告訴陛下,我答應的事一定會辦妥。”
舒清嫵點點頭,道:“好,本宮答應你。”
譚淑慧立即笑了。
她這麼一笑,臉上的皺紋一下子舒展開來,仿佛又重新變成以前那個“賢良淑德”的惠嬪娘娘。
“咱們倆其實也能坐下來心平氣和說說話,”譚淑慧對她點頭,道:“娘娘好走,我就不送了。”
舒清嫵看了她一眼:“保重。”
譚淑慧咧嘴笑笑,卻說:“希望郝凝寒能醒來,她的昏迷真的是意外。”
舒清嫵沒再說什麼,她起身來到殿門口,周嫻寧迅速打開殿門,請她從靜晨宮西配殿行出去。
明媚的陽光重新照耀在舒清嫵臉上,讓她下意識眯起眼睛。
不過轉瞬間,光陰重現。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章沒有小劇場~
說個小事,最近開春,我的蕁麻疹又犯了,早起醒來發現嘴唇種成了香腸,就很厚實很肉頭那種,一下子想到東邪西毒片子裡的名場麵,還跟基友感歎:原來真的能腫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