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安全了, 但虞衡的心情卻十分複雜。大當家和二當家確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好人,手上鮮血淋漓,然而他們也都是受害者, 過往慘痛,所做的一切也不過是為了複仇。現如今外麵打打殺殺之聲不絕於耳, 虞衡心裡卻五味雜陳,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期盼哪一方獲勝。
蕭蘊摸上來找到虞衡時, 虞衡幾人正站在原地發呆。蕭蘊一把抓住虞衡的手, 目露關切道:“還好嗎?”
虞衡搖頭,“沒事。”
蕭蘊皺眉,“那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虞衡抿了抿唇, 沉默了片刻才搖頭道:“沒事, 下麵戰況如何?何人領兵?”
蕭蘊往下麵看了看, 低聲道:“我直接去了江南提督梁繼先府上,表明身份, 梁繼先便親自領兵前來平叛,帶的都是他的近身護衛, 全都是精銳,我上來時, 匪徒已現頹勢,想來不用多久,官兵就能將他們全部拿下。”
聞言,虞衡幾人的臉色愈發複雜,看得蕭蘊一頭霧水, 忍不住問道:“怎麼你們看起來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
虞衡微微苦笑, 低低說了一句, “一言難儘。”
蕭蘊眼中的疑惑愈深, 見虞衡臉色不太好,也不再多問,隻是說道:“梁提督還在山下等我們,我們快下山吧。”
虞衡點頭,心中也有點擔心二當家等人,互相對視一眼,步履匆匆下了山。
越往下,刀劍交鋒的打鬥聲和哀嚎慘叫聲越大,虞衡已經看到了地上成片的屍體,有官兵的,也有山匪的。
虞衡眼中一凝,匆匆在人群中尋找二當家的身影。那家夥一臉病容,看著就不像是能打的,戰場上刀劍不長眼,萬一傷到了,那基本就沒救。
不過讓虞衡找了一圈也沒找到二當家的身影,倒是大當家一馬當先英勇無雙,一把彎刀使得威風凜凜,半邊臉上都濺滿了血跡,很是彪悍,恍若天神。
梁繼先則在馬上氣得跳腳,大怒道:“把他給我拿下!另外,剛才那個病秧子哪去了?給我搜!”
“狗官,拿命來!”
大當家一路殺至梁繼先麵前,馬下屍首無數,頂著滿背的弓箭,目眥欲裂,吼出滿腔憤怒,“今日,我便送你閻羅殿!”
梁繼先拔刀來擋,卻不料大當家的神力無比,極度憤怒之下的當頭一刀,竟是硬生生地將梁繼先的刀劈出一道缺口,大當家見狀,雙手握刀,奮力向下壓,直把刀鋒壓入梁繼先的脖子,虞衡已經看到刀鋒處血跡斑斑,彙成一道小溪滾入梁繼先的衣襟中。
大當家身後,保護他的山匪已經陣亡,眾多官兵一擁而上,將無數杆長木倉刺入大當家的後背。
大當家當即噴出一大口鮮血,眼神更為瘋狂,將背後的一切痛楚全都拋在腦後,臉色狠厲,帶著要同梁繼先同歸於儘的氣勢,再次將刀劈向梁繼先的脖子。
然而梁繼先這個提督也不是平白混來的,生死關頭,梁繼先也爆發了巨大的潛力,硬生生擋下了大當家的這一刀,身後的官兵又將長木倉抽出,刺進大當家所騎的馬。
隻聽見戰馬一聲悲鳴,雙蹄騰空痛苦的嘶鳴幾聲,而後轟然倒地。
馬背上的大當家也到了油儘燈枯之時,隨著戰馬一同倒地,一雙猩紅的眼帶著無限不甘,死死盯著梁繼先,竟是死不瞑目。
虞衡等人一路奔來,見到的就是梁繼先不斷踢打大當家的屍體泄憤的場景。
虞衡頓時皺眉,大聲道:“梁大人,賊寇已然伏法,還有不少官兵需要處理傷口,大人脖子上的傷口也急需處理,莫要耽擱了。”
梁繼先的脖子還在淌血,竟是被大當家的傷到了聲帶,一說話就火燒火燎的疼,一肚子火氣沒處撒,隻能對著罪魁禍首的屍體泄憤。忽而聽到有人開口打斷他,梁繼先很是不滿,氣勢洶洶地轉過頭來便欲發火。在看清楚虞衡等人後,梁繼先臉上的怒火又被他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努力想扯出一個笑容,兩種情緒在臉上不斷轉化,讓梁繼先臉上的表情看著很是怪異。
虞衡幾人不由暗暗皺眉,尤其是知道大當家和梁繼先恩怨的虞衡四人,對梁繼先更是沒什麼印象。
梁繼先本來是想罵人來著,結果轉頭一看,好家夥,這不就是那幾個被山匪綁去的少爺嗎?尤其是裡頭還有靖安侯的小兒子,這位可是最金貴的人物,要知道,這回前來江南處理叛軍一事的欽差,正是靖安侯!
這位祖宗的兒子,梁繼先能不好好伺候?彆說伺候你,讓他馬上把虞衡當祖宗供起來都行。
梁繼先一時間連自己脖子上的傷都顧不上了,趕緊堆起了笑臉,強忍著嗓子的不適,對著虞衡道:“幾位少爺受驚了,匪徒已經伏法,但跑了一個領頭的。幾位少爺不若暫且去我府上休整休整。賊人縱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在江南提督府上作亂!”
虞衡心緒複雜,看了一眼死不瞑目的大當家,微微歎了口氣,蹲下掃過他的雙眼,心中默道:倘若你的冤屈是真,我一定會為你把這個公道給討回來。
虞衡的手就這麼輕輕一掃,大當家瞪得溜圓的眼睛就這麼被他合上了。
梁繼先對虞衡這種安撫叛軍的行為很是不滿,卻礙於馬上要趕到江南的那位祖宗不敢多逼逼,不僅不敢逼逼,梁繼先還得違心誇虞衡,“三公子真是心善!”
虞衡站起身來,淡淡道:“人都死了,給他個體麵也不妨。隻盼他下輩子能做個好人。”
但願他下輩子彆再碰到這幫披著人皮的惡鬼了。
梁繼先陪笑,“公子高義!”
心中卻十分憋屈,虞衡這麼一表態,他連繼續拿反賊屍體泄憤的舉動都不能乾了,總覺得心裡有股惡氣卡在喉嚨上,吐不出來又玩咽不下去,難受得很。
虞衡則抱拳客套道:“今日多謝梁大人搭救,我等還要去夙州拜訪向夫子,不便多留,便先行一步了。告辭!”
“三公子等等!”梁繼先趕忙拉了一把虞衡,笑嗬嗬道,“正巧我也要壓著這幫反賊回夙州,和三公子順路。三公子不若同我們一道兒走,好歹有個照應。”
虞衡皺眉,正欲開口拒絕,卻聽到梁繼先接著道:“陛下已經命靖安侯前來江南徹查叛軍一事,算算時間,也就這幾天,靖安侯便能到夙州了。三公子暫且在提督府歇上幾日,等到靖安侯到夙州,父子二人正好相見。”
自家老爹要來江南查叛軍一案?虞衡眼神微微一動,這可真是瞌睡了就送枕頭,他正發愁要如何給大當家等人申冤,沒想到親爹就成了徹查本案的欽差,這不就齊活了嗎?
虞衡當即改變主意,點頭道:“那就有勞梁大人了。”
“三公子客氣了,不過是本官分內之事罷了。”
虞衡微微冷笑,你分內的事可不是拍上司兒子的馬屁,而是手底下士兵和百姓的生計。瞧著梁繼先這媚上欺下的做派,虞衡心中已經對二當家的話信了九分,隻可惜沒有證據,光憑二當家的一麵之詞,無法給這幫魑魅魍魎定罪。
蕭蘊敏銳地察覺到了虞衡幾人對梁繼先的不喜,回去的路上,蕭蘊上了虞衡的馬車,小聲問了這事兒。
虞衡四下看了看,貼著蕭蘊的耳朵悄悄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蕭蘊越聽臉色越冷,聽到最後,蕭蘊的右手已然握在了腰間的刀柄上,帶著殺氣的眼神時不時往梁繼先身上瞟去。
好在蕭蘊自帶隱形體質,不然的話,就他這種恨不得馬上把對方給宰了的架勢,梁繼先不發現才怪。
蕭蘊的行動力就更強了,略一思索便道:“二當家不是逃了出去?聽你們說的,那個二當家是個聰明人,心思縝密,能從向齊手裡逃脫,在方才那般險境中還能脫身,是個人物。這樣的人,手中不可能沒有證據。”
虞衡眼神一亮,強壓著興奮的心情,小聲問蕭蘊,“你是說,二當家手中有證據?”
蕭蘊點頭,“他逃脫了好幾年,向齊又是個偽君子,凡事做過的事,必會留有痕跡。以二當家的手段,這幾年他隱在暗處,不可能沒發現向齊作惡的證據。隻是江南官場宛若泥潭,官官相護,不見天日,他無法報官接開向齊假仁假義的真麵目,隻能隱在暗中伺機待發,正巧遇上大當家的帶著一眾兄弟叛出軍隊落草為寇,他這才現身,同大當家的聯手,準備親自為自己討個公道。”
虞衡聽得連連點頭,“你說的有道理。”
“這一切不過隻是我的猜測,”蕭蘊垂下眼瞼,“不過,二當家手中有向齊等人的罪證,這點應當可以肯定。隻要我先於梁繼先的人找到他,就能將證據呈在侯爺麵前,讓侯爺還他們一個公道。”
虞衡眼中異彩連連,又可惜,“二當家也不知躲去了哪裡,夙州十多萬人口,要想找一個,豈不是大海撈針。再加上二當家又有意躲避,想找他,就更難了。”
蕭蘊眼中微微透出一股得意,“他再能躲,也躲不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