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宣朝除了開國太/祖那一代外,再也沒有過文官封爵的例子。畢竟太平年間文官發揮得再好,也不比武將的軍功來得直白顯眼,不好論功績。再說了,人家武將那是真正拿命博出來的前程,抵禦外敵征戰沙場,把腦袋彆在褲/腰帶上,這等驚險之事,不給人一個爵位,未免太過讓人心寒。
都是家裡的頂梁柱,上有老下有小的,給他一個爵位,也能安撫住對方的情緒。說句不好聽的話,哪怕武將不幸戰死沙場,好歹還有個爵位留給兒子,不至於成了破落戶。
文官一般不用麵臨這種情況,治理一方,隻有手段的高低。當然,若是被人給陰了,暗下殺手的事兒也不是沒有。但那都是背地裡的勾當,不及武將成天將腦袋掛在一旁的凶險。
哪怕是開國太/祖,也就給過一位文官的爵位。那位還是當年統籌全局做好一切後勤工作的傳奇人物安國公。這位安國公可是處理庶務的一把好手,調配得當,從無錯漏,人緣也好,後來論功行賞,這位從未上過戰場的安國公排行第二。眾人也都服氣,那一堆庶務一般人真乾不來,這位不僅玩轉了,還乾得特彆漂亮,從來就沒出過紕漏,該他封爵。
雖然有先例在,但虞衡的情況又不一樣。
首先,開國之初與現在的情況不同,當年的安國公可是太/祖的智囊,雖未上過戰場,但各種計謀頻出,是太/祖打下江山的重要人物,虞衡這會兒肯定不能和當年的安國公比。
其次,人家安國公當年跟隨太/祖十多年,是第一批支持太/祖的元老級人物,坐鎮大後方穩定人心都有他的功勞,封爵時已經過了不惑之年,實力資曆都有,人家也沒意見。
虞衡呢?剛踏進朝堂半年,連早朝的資格都沒混上,資曆約等於無。年紀就更不用說了,官場中,虞衡已經算是年輕得過分了。武將那頭還好些,憑本事一步步靠科舉考上來的,哪有虞衡這麼年輕的?純屬是被老天爺青眼相加,按著他的頭把飯灌進他的嘴裡。
沒資曆,實力如何現在也沒看出來。彆提科考成績,六元及第是很牛逼,但都踏進官場了,先前戰績基本清零,隻看當官後做出了什麼功績。要是按照科舉考試的成績來,翰林院也不至於有那麼多鬱鬱不得誌,修了半輩子書的狀元了。
那問題就來了,景隆帝有意向給虞衡封爵,但虞衡自己還擔不起那麼重的封賞,在旁人看來未免恩寵太過,一個弄不好就容易被打成佞臣。
文官最重名聲,史官的筆更是殺人的刀,虞衡要真被史官在史書上記個佞臣的稱號,那對這孩子也太不利了。看看衛青和霍去病,功績夠亮眼了吧,被太史公在佞幸傳裡提了一嘴,以至於後世不少人還拿這一點噴這二位。
景隆帝把虞衡當做自家子侄看待,自然不希望他走得不穩,留下這麼個汙點,是以對給虞衡封爵之事又有幾分猶豫。
但是不給吧……人家虞衡出手直接就解決了百姓們大半的口糧問題,甚至能讓景隆帝的功績一路飆升,說一句功蓋開國太/祖都不為過。自己心腹的兒子,有實力又可靠,還努力,一門心思乾實事,不搞歪門邪道,不給人封個爵,景隆帝都覺得心裡虧得慌。
景隆帝煩惱之下,又把閣老們叫進宮來開會,透露了一點自己想給虞衡封爵的口風。
閣老們:………
雖然這想法是誇張了點,但想想那產量高得驚人的紅薯,閣老們一時間竟然也覺得景隆帝這想法沒毛病。
畝產兩千斤的紅薯,還換不來一個爵位嗎?
閣老們摸著良心說,那可太配了,而且會是讓百姓們最高興最擁護的一個爵位。毫不誇張的說,等到明年紅薯正式推行,百姓們感受過瞬間暴富的快樂後,能將虞衡給供起來。
朝廷可能還收斂點,給虞衡一個爵位啥的,百姓們說不定能直接給虞衡封個農神,建廟立碑都不是什麼大事兒。
但閣老們也有和景隆帝一樣的擔心,孩子還剛踏進官場呢,就是一愣頭青,啥也不懂,上來就給他一個爵位,會不會拔苗助長了?
還是秦首輔一錘定音,“有功自然就該賞,何必拘泥於年紀。要真按年紀算,把朝堂中年紀最大的官員挑出來,按照年紀來給他們封爵?這合適嗎?紅薯雖然不是虞衡培育出來的,也是他慧眼獨具從呂鬆國商人那兒買來的,還種上了。自己有心,又有點運氣,種出紅薯,就該是他的首功。拋去年紀和資曆,大家再想想,換成旁的同僚獻上紅薯,值不值一個爵位?”
那當然值!
胡尚書第一個點頭,“按這功績,給個國公都不為過!”
那還是有點過分了,虞啟昌還是個侯爵呢,咋滴,小兒子踏進官場半年,爵位立即超過老父親?
眾人成功被胡尚書帶歪,不再糾結到底給不給虞衡封爵的問題,而是熱火朝天的討論起來該給虞衡一個什麼樣的爵位才合適。
秦首輔讚賞地看了胡尚書一樣:行啊,張嘴就把矛盾轉移,全都默認要給虞衡爵位了。乾得漂亮!
閣老們還在興致勃勃地討論中,景隆帝也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還點個頭,看著倒是對他們的提議十分讚成,隻是眼中還是有些許擔憂,顯然還在憂心會不會一個不留神就把虞衡這株小嫩苗給霍霍了。
秦首輔見狀,不由微微一笑,溫聲開解景隆帝,“虞衡本就是正經科考考上來的,還是六元及第,後入翰林院,一步步都是正統的文官路子。史官看在這一點上,也會筆下留情。更何況,紅薯畝產這般驚人,於國於民都是大好事,史官不會分不清輕重。再不濟,還有我們這幫老家夥一同為虞衡說話,文人間的口水官司哪有什麼絕對的勝負,端看誰更能造勢更能掌控流言罷了。紅薯產量一傳出去,流言上頭我們已經占儘民心了。”
武將一向名聲不太好,一是他們自己粗獷慣了言行舉止確實有那麼點不講究,二則是嘴皮子說不過文官,輿論上被文官壓著打,自然名聲不大好。
衛霍二人被太史公嘴佞臣,一是這二人確實是外戚起家,眾所周知,外戚一直處於文官鄙視鏈底層,是禦史刷名聲的絕佳工具人,虞衡又不是外戚,而是功臣之後,出身上不存在什麼可以挑毛病的地方。二嘛,李家遭遇太讓人同情,對比之下就……不過太史公還是很公正的,就算流露出對二人的不喜,也十分客觀地將二人的功績全都記錄了下來。虞家也沒個遭遇比較慘的對照組,虞衡更是實打實正統文官路子,史官也沒理由欺負小朋友吧。
景隆帝一想,還真是這麼個理,立即眉頭舒展,對秦首輔笑道:“那之後的流言,你可得多費心。好不容易才出了這麼個儲相人物,可不能讓他折在這兒了。”
眾人心中皆是一驚,萬萬沒想到景隆帝對虞衡如此之看好,竟然連儲相二字都說出來了,虞衡果然是簡在帝心,前途無量。
不過轉念一想,要是他們的下屬送給他們一個絕世功績,能在史書上單獨列個某相傳的,他們也得把這下屬一路送進內閣啊。
賺大發了!
虞衡還不知道為了要不要給他封爵,封
什麼爵的問題,景隆帝和閣老們已經討論過好幾輪了,這會兒他正美滋滋地讓人洗紅薯削紅薯來個紅薯十八吃。
上回的紅薯量不夠,送人都隻讓人嘗了個味兒,這回挖出了一千多斤,虞衡頓時覺得自己一夜暴富,闊氣得不得了,大手一揮就給這一千斤紅薯安排得明明白白。
五百斤留下做種,等到明年再種。
剩下的五百斤,炸薯條炸紅薯丸子,紅薯餅,紅薯粉都可以安排上了。馬上又要到冬天了,火鍋裡頭放點紅薯粉,那滋味兒……虞衡略微一想,感動的淚水就不爭氣地從嘴角淌下來。
虞啟昌等人也被紅薯的產量震驚得不輕,沐老夫人都忍不住去佛堂上了柱香,無量…啊呸,阿彌陀佛,這可真是老天爺開眼了,給百姓降下這麼大的恩典。
虞衡還記著對景隆帝的承諾來著,親自看著人洗紅薯削紅薯將紅薯下鍋炸,炸出一串串金黃色的薯條和一個個圓圓的丸子,丸子裡頭還摻了點蔥葉,炸起來格外香,聞著就讓人食欲大開。
炸成後,虞啟昌生怕虞衡出什麼紕漏,入嘴的東西最該精心,呈給陛下的更要尤為注意,萬一被人做了什麼手腳,那靖安侯府就大禍臨頭了。
為這,虞啟昌親自帶著這堆薯條和丸子進了宮,一路上都沒錯眼,一直盯著這堆吃食。宮裡的太監也很懂,先自己試吃後才呈給景隆帝。
景隆帝還在和閣老們商量到底該給虞衡什麼樣的爵位呢,就聽見李公公說虞啟昌帶著做好的紅薯吃食進宮了。
景隆帝當即就樂了,對著閣老們揮手笑道:“咱們先歇會兒,看看那小子做的吃食好不好吃。要是好吃,就給他個好點的爵位,要是不好吃,那就隨隨便便給一個打發他!”
閣老們聽著直樂,還打趣景隆帝,“那我們可得好好挑挑他的毛病,給陛下省點俸祿銀子。”
虞啟昌進來後就對上了六位閣老和善又戲謔的眼神,還有些摸不著頭腦,自己跟閣老們的關係好像沒有這麼好吧?
景隆帝和閣老們也不提前露個口風,就想看虞啟昌明天早朝時失態的樣子。君臣心有靈犀,都是一樣的惡趣味。
虞啟昌心下猜測這應該和虞衡的賞賜有關,也沒追根究底,大好事嘛,自己來問就顯得不那麼矜持了,橫豎都是給臭小子的獎賞,到時候聽聖旨便是。
心大的後果就是,虞啟昌和其他官員一樣,在第二天早朝的時候,被景隆帝扔下的重磅炸/彈給炸蒙了。
景隆帝和閣老們還打了一波配合,胡尚書先出列向景隆帝報喜,將虞衡誇了又誇,著重點名紅薯的恐怖產量,義正辭嚴地請求景隆帝重賞景隆帝。
秦首輔隨即跟上,淡淡來了句,“此等功績,理應封爵。”
禮部寧尚書重重點頭,“對!必須封侯才是!”
景隆帝立即從善如流地點頭,都沒給其他人反應的時間,一錘定音道:“那便封虞衡為嘉秀侯吧。”
嘉禾,五穀之長。王者德盛,則二苗共秀。
景隆帝覺得雖然虞衡種的是紅薯不是禾稻,但意思也差不多,更是因為朕的德行出眾,上天才會有這等恩賜,封虞衡為嘉秀侯,完全沒毛病。
眾人:???!!!
自己這是在做夢嗎?做夢都夢不出這麼誇張的劇情吧?
彆說其他人了,就連虞啟昌這個虞衡的親爹,聽了這話都是一臉紅紅火火恍恍惚惚,我兒子就當了半年官,爵位就已經跟我平級了?
這怎麼就這麼不真實呢?
虞啟昌受到的衝擊太大,當即就傻了。其他官員反應過來後,瞧見虞啟昌這一臉震驚的模樣,心裡頓時呸他一聲,裝!你再裝!往常怎麼沒發現,靖安侯竟然這麼不要臉!陛下也是,爵位是那麼容易就能給的嗎?給的還是一個不到二十歲,剛進官場半年的小年輕,這也太紮人心了,他們受不了這刺激!
當即就有禦史跳出來反對,義憤填膺想要細數虞衡的種種缺點,然而一張嘴就卡了殼,等會兒,那小子有什麼缺點來著?虞衡做官後很是低調,這位禦史一時間竟找不到可以噴虞衡的點。不過沒關係,挑不出毛病創造毛病也要上,千萬不能讓陛下把這爵位給落實了。
這位飽受刺激的禦史當即慷慨激昂地述說著自己的反對意見,從虞啟昌噴到虞衡,中心思想就一個,虞衡他不配!
虞啟昌本來還在懵逼中呢,驚喜來得太突然,驀地就變成了驚嚇。聽到有人噴他,虞啟昌也沒在意,他被人噴的次數多了去了,這位噴的都是老生常談,他都能把這套說辭給背下來了,完全沒放在心上。
然後,虞啟昌就聽到禦史開始噴他兒子,這他媽誰能忍?
虞啟昌當即化身成為噴火龍,擼起袖子就跟這位禦史來了個中門對狙,大著嗓門嚷嚷道:“罵我就罵我,罵我兒子乾嘛?我兒子招你惹你了?是,我頗為受陛下重用,那不都是我先前拿命在邊疆掙來的?陛下知人善任,求賢若渴,從不錯漏任何一個人才,你看不過眼,心裡嫉妒,怎麼不好好反思你自己的問題呢?都不說武了,論戰功那是我欺負你,就說文這一塊兒,你比得過我兒子嗎?我個大老粗還能生出個六元及第的兒子,你這個清貴的文官呢?自己廢物彆眼紅彆人,有本事自己考個六元及第再來逼逼賴賴!”
敢罵我兒子,本侯爺單方麵宣布,你已經死了!
虞啟昌冷不丁爆發,倒嚇了眾人一跳。主要這位戰功累累的侯爺回京後還挺講道理的,平常禦史拿他刷名聲他也不在意,態度就是老子把你當個屁隨便你胡說八道,隻要陛下信任我就行。這麼多年一直都是這麼過來的,先前這位禦史當年也噴過虞啟昌來著,虞啟昌當時也沒跟他計較,沒成想今天竟然踩雷了,被虞啟昌懟了一臉。更過分的是,虞啟昌的口才竟然還十分不錯,劈裡啪啦一大堆說下來,還找不到反對的點。
人家說的都是大實話,這要怎麼反對?
秦首輔也沒想到最後讓眾人閉嘴的人竟然是虞啟昌,畢竟這位張嘴就提到沒有六元及第過的人不配噴他兒子,這話一出,朝堂上所有人連開口的資格都沒了。除非把方山長請過來,還能和虞啟昌說道幾句。但人家方山長憑什麼呢?據說方山長還挺看好虞衡的,人家乾嘛要多管這個閒事呢?
景隆帝也向虞啟昌投去了一個讚許的眼神,著重強調紅薯的畝產,努力弱化虞衡的年紀,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重點強調論功行賞四個字,特彆的公正無情。
大殿兩旁的史官提筆刷刷記錄下這一幕,一臉公正無私。
虞啟昌以一己之力懟啞火了一個禦史,又有其他閣老幫腔。混官場的哪有呆瓜,一見景隆帝和閣老們都沒意見,他們乾嘛要在這個時候掃興呢?還平白得罪靖安侯府。就算有一根筋的,也被景隆帝剛才這番話繞了進去,陷入了沉思,以這個功績,封侯好像真沒毛病?
這事兒就這麼定了下來。
虞衡接到景隆帝給他封侯的聖旨後,整個人也是懵逼的,完美複製虞啟昌之前在朝堂上的
表情,那叫一個茫然,難以置信地問來傳旨的太監,“這位公公,剛才是我聽錯了嗎?陛下真的要給我封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