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半夏離開家去了醫院,段融換了輛平時沒有開過的車,在後麵默默地跟著她。
到了病房門口,沈半夏做了很長時間心理準備,抖著手把門推開。
病房裡有四個人,史蒂夫醫生、沈瑩、新請的護工,以及坐在床上正跟醫生交流的沈文海。
沈文海醒了,他沒有再繼續不死不活地躺在床上,而是清醒了過來,正常地跟人對話交流。
沈半夏覺得自己在做夢。
沈文海扭頭看她。女兒已經長大,個子變高,出落成了十八歲的亭亭玉立的女孩。
沈文海一眼就認出了她,朝她叫:“半夏。”
沈半夏過去,哽咽地喊他:“爸”。
她高興得一直哭,眼淚不停往下掉。沈文海粗糲的手抬起來幫她擦眼淚,含著淚笑了笑:“快彆哭了,我女兒的眼淚都是珍珠,掉出來多可惜。”
沈半夏就也笑,沒有再哭了。
她很認真地跟史蒂夫醫生道謝。史蒂夫說了一遍以後這幾年照顧病人的注意事項,又開了些藥讓護工去拿。
沈文海的精神看上去還好,隻是現在還不能下床走動。他往外看了一圈,奇怪問:“半夏,你媽媽呢?”
沈半夏不知道該怎麼說媽媽已經去世的事,旁邊沈瑩搶先道:“嫂子有事沒來,你也該知道你住院這幾年,都是嫂子在撐著這個家,平時特彆忙。等她抽出時間,一定會趕著過來看你的。”
沈文海點點頭,沒有再問下去。
他的身體各項狀況還不是很穩定,需要再在醫院裡觀察一段時間。護工把他照顧得很好,沈瑩和沈半夏隻要一有時間就會過來看他。
隻是一直都不見他的妻子陳筠。
慢慢地沈文海能猜到點兒什麼,陳筠的性格他很了解,不可能會拋棄他跟女兒改嫁,唯一的可能就是已經不在了。
他想知道陳筠是怎麼不在的,等沈半夏過來看他,他十分平靜地開口:“我知道你跟沈瑩都擔心我的身體,怕我知道消息以後會受到刺激。可我已經差不多都猜到了,你媽媽她……她是不是已經不在了?”
沈半夏正削一個蘋果,聞言拿刀的手頓下來,頭低著。
“我不會再出什麼事的。半夏,你告訴我,你媽她是什麼時候走的,是怎麼走的?”
沈半夏想再瞞已經瞞不下去了,忍了忍喉嚨裡的澀意,說:“是一年前,她身體一直不怎麼好,平常又沒日沒夜地加班工作,有一天突然發病,沒有搶救過來。”
沈文海胸口憋著一口氣,半天才呼出來。眼睛已經紅了,硬撐著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是我對不起你們。”他說。
“沒有,那是場意外,誰也不知道你會在去公司的路上發生車禍。”
“不是,是我的原因,如果不是我太倔不肯服軟,以為自己能把事情解決……”
沈文海說到一半沒再繼續說下去,轉而問她:“那你這一年是怎麼過的?沈瑩說你考上了政法大學,你一個女孩子,怎麼突然要學法律了?”
“當律師會很掙錢。”
“可是你不是在學鋼琴嗎?”
“我不想學了,太無聊了。”
沈半夏把蘋果削好,放到父親手裡。
沈文海沒再繼續問。視線往下,注意到她左手無名指上戴了枚戒指。而且不是普通的戒指,那是一枚價值不菲的鑽戒,普通人很難買得到。
“半夏,你談戀愛了?”他問:“戒指是誰送的?”
因為段融那個人掌控力太強,每天都要檢查沈半夏有沒有好好戴他給的戒指,久而久之她養成了習慣,輕易不敢把戒指摘下來。
“啊……這個、是我戴著玩的。”她說。
“你以為爸爸老糊塗了,認不出來這是什麼戒指?這個牌子很難買,價格也不是普通人能承擔得起的。你老實告訴爸爸,是不是談戀愛了?男朋友送你的?”
她隻能承認:“……是。”
“我也能理解,你已經十八歲了,可以談戀愛了。可這個年紀其實還很小,心智不是特彆成熟。你談戀愛我不反對,隻是要好好保護自己知道嗎?”
“我知道。”
“還有,這個禮物太貴重了,你如果隻是跟那人談戀愛的話最好就不要收。他願不願意送你是一回事,你能不能收是另一回事。我們家現在雖然艱難,可我們什麼時候都不能丟了骨氣。他送你一些普通禮物這沒什麼,這個戒指太珍貴了,你最好給人還回去。以後不管什麼時候都要記住我的話,無功不受祿,我們又不是乞丐,絕對不能白白接受彆人的恩惠,聽到了嗎?”
沈半夏點頭:“我知道了。”
“那男孩能送你這個,他家裡條件肯定很好,我們跟他沒法兒比。但你也不用太有壓力,你從小該受的教育我跟你媽一樣也沒讓你落下,是我們家出了事才連累了你,真要比起來你不比這世上任何一個女孩差。”
沈文海不放心女兒,忍不住多嘮叨了幾句:“那男孩要是真對你好,你就好好跟他在一起。要是他沒想跟你走太遠,或是他家裡對你有什麼意見,你要記得及時脫身,不能陷進去太多。愛情是很重要,可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對自己的人生負責。你年紀還小,可以多談幾次戀愛,每次談戀愛都要記住我的話。”
沈半夏算得上乖巧,從小到大沒有犯過什麼錯,沈文海和陳筠很少會對她進行說教,除了之前她莫名從家裡偷了十萬塊錢。
但是沈文海生病以前,女兒明明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現在突然就成年,還交了男朋友,他表麵上很開放不會反對,可心底還是有種自己家種的好白菜要被外麵的豬拱了的痛惜感,不免要多說幾句。
他以為沈半夏現在交往的肯定是跟她差不多年紀的男生,最多隻是大個兩三歲。沈半夏更不敢讓他知道,他口中的“那男孩”其實是個比她大七歲的成熟男人,而且兩個人的關係並沒有走到談戀愛的那一步。
反正以後她跟段融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她沒有糾正父親。
“你趕緊回學校吧,不要總是來看我了,”沈文海把她往外趕:“你學校離這那麼遠,跑一趟多費勁。以後一星期來看我一次就行了,這有護工,還有你姑媽三天兩頭也會來,不用擔心我。你學校有課,彆總是往外跑,有時間就多跟朋友出去玩玩。”
沈半夏一一應了。
她離開醫院,把手上戴的戒指摘了下來放進口袋。後麵有人叫她,她扭過頭。
是戴了口罩帽子和墨鏡的萬珂,深秋的季節裡她穿著皮夾克,超短包臀裙,打扮得個性大膽。外形太過靚麗,過往的人總是會往她身上看。
萬珂把口罩往上拉了拉,衝著沈半夏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說:“跟我去個方便說話的地方吧。”
萬珂帶她去了附近一家咖啡館,挑了角落裡的位置。
萬珂慢悠悠地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沒有加一點兒糖的咖啡很苦,她若無其事地咽下去。
“你知道嗎,”萬珂開口:“段融喝咖啡也不喜歡放糖。他還有很多習慣我都知道,比如很不喜歡吃甜的東西,抽煙隻抽一個牌子,酒量很好,千杯不醉,但是不喜歡喝酒。有潔癖,最討厭跟人有身體接觸。”
說到這裡的時候故意頓了頓,抬眼精準地看向對麵的沈半夏:“除了我。他常說我身上很香,有鳶尾的味道。尤其是這裡……”她把一件女士夾克往外脫,裡麵是件黑色背心打底,肩頭露出來,她鎖骨下的一行花體字紋身也露出來。
那裡是經紋身師的手設計得精美絕倫的一行拚音:。
這行紋身在她高三的時候刻上去,這處皮膚薄,她對紋身的痛感又強烈,過程裡她疼得掉了很多眼淚。
但萬珂並不後悔,她就是要把段融的名字刻進自己骨血,讓自己時時刻刻都能記得他。
“這裡他親過很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