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都沒有……
慢慢的,希望變成了絕望,絕望變的越發沉寂。
祁霄恍恍惚惚之間,走在漆黑冷寂的石道上,然後,走到了當初發現男人的密室……
潮濕陰冷的石室,如今空蕩蕩的。
祁霄走了進去,閉上眼前,眼前浮現的,卻是當日男人出現在他麵前的一幕。
那一天,他曾以為這是上天的恩賜。
因為這個人還活著。
他還沒有死。
當時他不明白自己心中到底是何情感,現在他終於明白過來,當時自己心中的是慶幸……他對蘭君河還活著的慶幸,大於了憎恨。
他是如此慶幸這人活著,而不是死在幽池手中,他這樣的高興,幽池是騙他的……蘭君河沒有死。
可是現在他明白了。
幽池並未騙他。
也明白了,幽池臨死時那個笑容的真正含義。
他說,他殺了他。
事實也是如此。
幽池死的時候,其實便帶走了蘭君河的命,他隻是給這場注定的死亡,一個短暫的寬限時期,給了自己一個虛無縹緲的希望……
那不是所謂的恩賜,隻是幽池的一個惡作劇。
他的歡喜,他的慶幸,都是一場笑話。
在他親手殺死幽池的時候,也把他最愛的人親手殺了。
現在的時間,不過是老天留給他,懺悔的時間……可是自己竟連這麼一點點最後的時間都沒有好好把握,他沒有好好照顧蘭君河,反而傷害了他,令他對自己失望難過……
祁霄慢慢的滑倒,坐在地上,背靠冰冷的牆壁,他仰頭閉上了眼睛。
眼眶有些酸澀。
抬手拂過自己的臉,好像有濕潤的痕跡。
幽池沒有留下轉移魂蠱的辦法,他不會給自己留下這樣的希望的,自己早就應當認清現實,卻還是抱著微末的奢望……
可是沒有的……
他沒有希望了,他的希望,被自己親手葬送了。
如果自己,沒有殺死幽池就好了。
什麼仇恨,什麼報複,都不重要了……
祁霄低低一笑,又像是在哭泣,嗓音詭異難聽……
他隻是,想要他活著啊……
哪怕付出一切,都沒有關係。
可是他卻沒有,挽回的機會了。
………………
林子然這天醒過來,發現祁霄守在身邊,少年神色有些疲憊,但眼神溫柔眷戀,他就這樣伏在他的身邊,像是回到巣窠的倦鳥,這樣依賴的靠著他。
祁霄見他醒了,露出喜色來,眼睫顫了顫,輕輕道:“師叔您餓了嗎?我去做給您做飯。”
他立刻小跑著出去,沒多久就做了一大桌子菜,用討好的神情看著他,說:“您想吃什麼?這個、這個……還是這個……?”
林子然吞了吞口水,彆說這桌子菜還挺吸引他的,他想吃那個水晶蝦,於是咿咿呀呀的指著那邊,吃吃吃快喂我吃!
祁霄立刻會意,夾了一個喂給他,怕他吃快了噎著,輕輕拍著他的背脊。
味道棒棒的!
林子然想吃什麼就指什麼,祁霄從小就善於察言觀色,這頓飯把他伺候的特彆舒服,不由得對祁霄露出一個讚許的眼神。
祁霄望著男人燦爛的笑容,他一無所知的,開心的吃著,開心的對自己笑,全然不記得,自己對他做了多麼過分的事情……
他都不記得了。
祁霄眼神一黯,手微微攥緊,但是很快露出笑容,抱著林子然的腰,靠在他的肩膀上,聲音低啞繾綣:“師叔,等您好了我們就離開這裡,我有很多地方還沒有去過,聽說外麵很有趣,您陪我去好不好……”
他說著說著,露出期待的神色,喃喃自語:“您對我這麼好,如果不是您,我早就死了……以後,都由我來照顧您好嗎,我一定會好好的照顧您的……”
祁霄說著說著,似乎想到什麼,鳳眸深處是眷戀溫柔之色,他摟著林子然腰的手,緩緩收緊,好似還有一點羞赧,“師叔,我,我是真的真的喜歡您……我們再也不會分開對嗎……”
林子然本來吃的挺開心的,還以為祁霄放下了,知道生死有命不可強求,此刻一看他這副癡癡模樣,自說自話,心中頓時又開始著急了,孩子不會給逼瘋了吧!
不行不行,自己都要死了,不能讓祁霄這樣。
林子然抓著他,著急的想要開口:“你,你……師,師姐……”
我隻為了師姐才對你好的啊,你該都知道的,可千萬不要做錯事真的愛上我啊!
祁霄怔怔看著他,半晌,心臟像是被緩緩撕-裂,銳痛令他幾乎無法呼吸。
每當他以為已經來到深淵的時候,還可以跌的更深一些。
他刻意回避的事實,不願想起的一切,終歸無法繼續自欺欺人下去。
師姐?
你想到我娘了……
是的,我都知道的,你之所以對我好,隻是因為我娘,這些我都知道的……
在你眼中,我隻是你心愛的女人的孩子。
我的樣子,是不是和她很像……
你為我付出那麼多的時候,你陪伴著我看著我的時候,是否想著念著的都是她?
可是,我愛你啊。
我對你的感情,不隻是對長輩的尊重,我還愛著你啊。
可是你不知道。
以後也沒機會知道了。
祁霄低頭自嘲一笑,但是再抬頭的時候,已經看不出分毫情緒,他更緊的抱著林子然,柔聲道:“你可以把我當做她,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你是否已經分辨不出我和她了。
不過那不重要,隻要你還在我身邊,隻要你還活著,你心裡有著誰愛著誰,都不要緊的……
哪怕你對我好,隻是因為她。
也不要緊的……
【林子然:……我不是這個意思。】
【係統:你是什麼意思?】
【林子然:……】
靠,他是什麼意思?就這副傻樣,誰知道自己是什麼意思?摔。
林子然算是徹底放棄了。
他發現自己不管說什麼,最後出來的效果都天差地彆,還不如不說呢。
心累,乾脆睡覺吧!
祁霄摟著林子然,眸光波動,猶豫許久,啞聲開口道:“師叔,你抱抱我好嗎?”
林子然沒有反應,但祁霄並不失望,他輕輕拉過林子然的手放在自己的身上,往林子然的身邊靠了靠,眼神眷戀溫柔偏執,兩個人就這樣靜靜依偎在那裡……
一動不動。
………………
靠著這個人感到十分安心,祁霄這一覺睡的難得的沉,天色蒙蒙亮的時候,清晨的陽光從門縫照射進來,他緩緩睜開眼睛,想要喚醒蘭君河起來,可是微微一碰,手心卻是一片冰涼。
男人靜靜躺在那裡,像是睡著了,神色恬淡安寧。
他隻是,胸腔不會起伏了,身體沒有溫度了。
祁霄感到身軀重若千鈞,像是被什麼魘住了,許久他顫-抖著抬起手,撫-摸著男人冰涼的麵容,又小心翼翼的貼著他的臉,低聲哀求:“師叔,醒醒了,天亮了。”
可是男人沒有回答,就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樣,睡的很沉很沉。
祁霄沉默許久從床上起來,他去外麵做了早餐端了進來,一來一回,可是男人還是不曾醒,祁霄露出忐忑不安的神色,聲音低啞帶著一絲哽咽:“彆睡了,您是不是又在騙我?您總在騙我……”
男人還是沒有反應。
祁霄便守在他的身邊,一動不動。
從白天到黑夜,從黑夜到白天。
祁霄坐在男人的身邊,握著對方的手,沒有一刻鬆開,那隻手冷的像冰,連帶著他的身體,也好似要被凍斃一般,祁霄便拿著兩隻手去捂,可是怎麼都捂不熱,他開始感到無力,神色頹然又難過,聲音低低的:“您是不是還在怪我,我知道錯了,您彆嚇我了,睜開眼睛看我一眼好不好……”
“都是霄兒不對,您原諒霄兒一次好不好……”
祁霄眼中泛著一層水霧,可不論怎麼哀求,男人都再沒有絲毫回應。
他知道都怪自己做錯了,所以師叔才不肯理他了,誰讓自己做了那麼過分的事呢?
他根本不配得到原諒……
祁霄就這樣跪坐在男人身邊,伸出手,用指尖輕輕描摹對方的麵容……
第三日早上。
祁霄搖搖晃晃站起來,端來水和毛巾,幫蘭君河擦了臉,又幫他換了一身衣服,然後抱著他來到了後山。
以前青衣叔叔總是在這裡陪他修煉。
祁霄將蘭君河小心翼翼的放在樹下,靠著樹乾坐著,然後來到前麵開始練武,他一招一式沉穩有力,工工整整,練的十分認真,很快汗濕了衣服。
練了幾遍之後,祁霄擦擦汗來到蘭君河麵前,露出討好的靦腆笑容:“師叔,我練的怎麼樣?”
蘭君河沒有回應。
祁霄便自顧自的道:“您沒看清嗎?我再練一次給您看。”
以前你總是默默陪伴我,費儘心機的點撥我磨煉我……當時我不明白,可是我現在都知道了,你說的那些話,做的那些事,都是希望我能夠強大起來。
因為這個世界上,隻有強大才可以活下去,你想要保護我……
你打我罵我的時候,你的心比我的還痛……你從未真的想要傷過我,所以那一個個夜晚,你才會那樣溫柔的來幫我療傷,你還怕我吃不好睡不暖,偷偷給我送吃的送用的,在我痛苦難過的時候,會耐心的哄著我入睡……
你的苦心,我如今都明白了。
你沒能護住我娘,可是你想要護住我。
你的期望,我都會為你實現。
祁霄垂下眼簾,他轉身,又練了一遍又一遍。
直至天色漸漸暗了。
黃昏來臨。
祁霄才抱著蘭君河回去,蘭君河吃不下東西,祁霄也不舍得折騰,他就把他放在床上,靠在他身邊臥下,一瞬不瞬的看著這個人,不舍得移開視線。
直到第二天天亮。
祁霄扶著蘭君河坐起來,對他笑著道:“師叔,您看今天天氣好好,我帶您出去透透氣,好嗎?”
他說著幫蘭君河整理好衣服,又溫柔的幫他梳理頭發,時不時的說上幾句話兒。
鳳濯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清冷的男人靠坐在床邊,閉著眼睛,好似隻是睡著了一般,而祁霄一手拿著他的一縷發絲,專注的打理著,他的眼神溫柔眷戀,麵帶笑容,似乎在說著什麼……
鳳濯忽的有些看不下去了。
他以為揭穿真相,祁霄能夠醒悟過來,給蘭君河一個痛快,徹底放下過去。
可是結果呢?
這一瞬間,鳳濯開始不確定,自己的行為到底是對是錯,也許……他錯了。
他沉吟片刻,大步走過去,道:“他已經死了。”
祁霄動作驀地一頓,他回頭,神色似乎極為憤怒,但是卻努力壓製著,壓低聲音道:“你走吧,彆吵著師叔了,我怕師叔不高興。”
鳳濯厲聲道:“你還不明白嗎?他已經死了!”
祁霄臉色微變,似乎有些著急,眼神陡然變冷,泛著危險的光芒,一字字道:“他沒有死,如果你再胡說,休怪我不客氣了!”
鳳濯對上祁霄的雙眼,許久,緩緩道:“到底如何,你心中清楚,我言儘於此。”
鳳濯搖搖頭,終是轉身走了。
這世上任何人都可救,唯獨救不了,自欺欺人之人。
他從未想過,要被救。
眼看鳳濯走了,祁霄連忙回頭,聲音忐忑的道:“師叔您彆生氣,他都是胡說的,我會好好照顧您的,您不會有事的。”
他說著終於打理完了,於是背著蘭君河出門了。
這一天祁霄幾乎把他們曾經的足跡都走了一遍。
祁霄想起曾經相處的一幕幕,想起那十年的酸甜苦辣……想起蘭君河表麵冷淡,對自己看似又凶又狠,背地裡卻那麼溫柔,不由得心中溫暖,隨即又覺得懊惱不已,自己那時候真是太不懂事了,怎麼就不能明白,這是蘭君河對他的保護呢……
還是他不夠聰明。
於是越想越難過,愧疚。
晚上祁霄帶著蘭君河回家,又像往常一樣安頓下來,雖然蘭君河從來不回應他,但是他卻從來不會懈怠,始終小心翼翼的照顧著他。
像是要把以前沒錯的事,都彌補回來,要把以前沒來得及說的話,全都說出來。
這晚祁霄幫蘭君河擦洗臉頰,儘管他動作很輕柔了,但是碰上蘭君河的臉,忽的一塊皮膚脫落了下來。
祁霄看到男人破損的麵容,惶恐不已,連聲道歉,眼神委屈難過:“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看著男人這樣,心中難過極了,我做事這麼不小心,你都不會怪我了。
為什麼不肯罵我了呢?
祁霄坐立難安,他忽然想到什麼,匆忙出去又回來,拿過那張熟悉的黑色麵具,給蘭君河戴上,這樣便看不到男人破損的麵容了。
沒錯,他還好好活著。
祁霄覺得安心了,他溫柔的抱著男人,喃喃低語,眼神期待:“青衣叔叔,你答應過我,等一切結束了,會和我離開的……”
“現在一切都結束了,我們離開這裡,去隻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好不好……”
那一聲輕輕的詢問,低的像是要融入夜色中。
可卻如此虔誠,堅定。
像是亙古不變的承諾。
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事,可以將他們分開。
即便死亡,也一樣。
………………
鳳濯處理完幽蘭境的事情,要離開了,臨走之前,想了想還是去同祁霄告彆吧。
他再次來到那個院落,但是意外的十分安靜。
靜謐的不似有人。
鳳濯疑惑的走進去,門窗大開,濃烈的香氣夾雜著屍臭味,此刻已經快要散儘了。
屋內空蕩蕩的,什麼都不剩下,唯獨角落裡,落著祁霄那半截斷劍。
至於人,已經是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