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打撈隊與沈浮的努力之下,一具具屍體在擺脫鎖鏈的囚禁後微微仰著脖頸憑借自身浮力朝著水麵飄去,仿若朝聖。
方紡擔心水下會有變故,在眾人下水後便一絲不苟地盯著水麵動靜,在見到潭水中心泛起層層圈圈的漣漪時,她下意識盯著看。
而後……就與一具穿著褪色嫁衣脫出水麵的屍體四目相對。
方紡:“……”
差點被嚇死,但活還是要乾的,方紡認命拿著樹枝將接連浮出水麵的屍體一具具夠到水邊,再拉到岸上擺放好,若有衣衫不整的,就再幫著整理一下。
現在雖然成了害人的怪談,卻也實在是可憐人。
水下,隨著一具具隻是腐爛,皮肉仍舊相連的屍體都被解開禁錮,剩下的便是那些腐爛得隻剩下森森白骨的了,打撈隊對此也有經驗,將那些屍骨分彆收斂進一隻結實的袋子中,而後由其中一個隊員帶著繩子上浮,將另一頭係在開來的車子上。
很快,潭底的屍骨收斂完畢,隻剩下一塊塊無聲沉底的巨石,好似沉默的罪證。
在方才處理的所有屍體上,他們都沒找到這隻怪談的本體。
這是怪談不在家,出門遛彎去了?
等到眾人重新回到水麵,脫下麵罩大口大口呼吸新鮮空氣時,沈浮依舊是平靜的,連呼吸也仍舊保持著平常的速度。
惹得一眾打撈隊成員對著看了又看,心想這人莫非是什麼魚類異能者不成。
也不對……這人可不止能在水下活動,他力氣還很大,能徒手拔斷鐵鏈呢。
耗子等人心下都快把沈浮猜出花來了,但也不好意思開口問。
方紡兢兢業業搬運屍體,這會兒已經在岸邊擺放了滿滿的幾排,很快,水麵上和袋子中的屍體也被取出,分彆安置好。
隻是這些屍骨混雜在一處,早已經不分你我,不知道誰是誰了。
最後,眾人清點了一下在場所有的人頭,共有118個,也就是118條性命。
她們身上穿著的都是嫁衣,各朝各代的都有,其中甚至有一個穿著近代服飾的,
那具穿著近代服飾的屍體也是所有屍體中保存最完善的一具,那女孩看起來隻有十三四歲,很瘦弱,隻是被泡得腫脹了。
這倒是與沈浮先前某個猜測不謀而合。
方紡給眾人都發了怪談值檢測儀,分彆檢測屍體上的怪談值。奇怪的是,那些零散成骨的屍體上幾乎都檢測不到什麼怪談值,就算有,也隻是很輕微的數值,看起來就像是被其他屍骨沾染上的一般。
而完整的那些屍體的怪談值便要高出不少,其中怪談值最高的便是那最後一具屍體。
方紡第一次遇見這種狀況,一時間拿不定主意,沈浮眼眸眨了眨,主動提議:“這些屍骨上還有這麼重的怪談氣息,可見那隻怪談並未走遠,我們去村子裡看看吧。”
此刻,月升至最高點,萬籟俱寂,隻有零星的樹葉被風拂過,發
出的沙沙聲。
方紡聽從沈浮建議,留下打撈隊眾人在此等候收斂屍體的專業團隊過來,而後二人同行,朝著山腳下已經看不見什麼燈光的村落走去。
二人在下山的過程中也不忘討論一番這隻怪談所顯露出來的規則。目前為止,他們隻知道這隻怪談應該是由那些被當作龍神祭品的女子的怨氣所生,既然是怨氣所生,他們的第一反應自然是她們想要報複這村裡眾人,所以才會傳出那些關於潭水強身健體的傳聞。
她們想要借此慢慢殺死這些村民。
可是據方紡所知,這處村落在百年前經過一次巨大的變革,現在住在這裡的村民都是陸陸續續從其他地方遷移過來的,甚至連當初做下錯事的那些村民的子孫後代也算不上……不過是一場刻舟求劍。
隻是新生的怪談大多蒙昧,神智並未全開,如何會深想這些道理,它們很像是某些人工智障,隻會按照死道理行事。
走到村邊,方紡舉起儀器進行怪談值探測,不多時,儀器便指向了其中某個方向。
在村裡小路上繞了幾圈,二人最終來到了一座二層小樓前,正是沈浮白天吃過農家樂的那一家。
此刻,小樓前的院門半掩著,依稀透出一層鬼魅般的光。
夜風寂寂,吹得人心裡直發冷。
沈浮走在前麵,緩緩推開院門。隻見庭院中一片寂靜,小樓隻有一樓的房間裡還亮著燈光,不時有竊竊私語聲傳來。
那是聰聰太奶的房間,沈浮聽聰聰家裡人提過一嘴的。
其實早在看到那具百年前的少女屍體時,沈浮便已經意識到對方應該與聰聰家有些關係。
聰聰和她的太奶生得很像,都長著一雙細長的柳葉眼,而那少女屍體,也生著那樣的一雙眼睛。
再加上聰聰太奶的夢囈……
正逢此時,質量不太好的窗簾影影綽綽透出裡麵的人影,看起來很像是二人談崩了,高大些的那隻怪談影子正掐著聰聰太奶的脖子將她往上提。
怪談雖然從人類的七情六欲所生,但大多沒有人類的感情,不記得前塵舊事,隻知道殺戮,強化自身。
因此,怪談對從前的親人下手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沈浮快速衝到房門邊,輕輕一推,便將門後的插銷推得掉落在地。
方紡也跟在他身後衝進房間,二人一齊怔愣在了原地。
隻見那穿著紅嫁衣,頭發間珠簾叮當,臉上畫著死人妝的怪談臉上的臉不停變換,其中有幾張方紡都還有點印象,畢竟是她從水上撈出來再背到了岸邊的。
從窗外影子看,是這怪談掐著聰聰太奶的脖頸,想要把人掐死,但實際上,是聰聰太奶蒼老如同樹皮的手掌按在怪談青白色的手背上,收緊了對方掐著她脖子的手。
怪談借著這時間往後退了一步,收回被強迫按在聰聰太奶脖頸上的手。
聰聰太奶看著這忽然闖入,穿著怪模怪樣的二人:“你們是誰,來我家做什麼?”
她竟是下意識將穿著嫁衣比她這佝僂老人還要高大不少的嫁衣怪談護在身後,一副老母雞護崽的模樣。
那畫麵實在是有些滑稽了,可聰聰太奶的動作很認真,也不顧自己脖頸上的掐痕。
方紡以為對方是被怪談蠱惑,當即上前一步出示證件:“奶奶你彆怕,我是國家的人,來這裡就是為了收拾作惡的東西,把它們帶走的……”
聰聰太奶渾濁的雙目中忽地迸濺出濃烈的抗拒:“你,你不要過來,就站在那裡……她沒有作惡,作惡的是我,你們把我帶走吧。”
聰聰太奶,也就是柳葉,她與姐姐柳條重逢是在十天前。
上一次相見,是在一百年前。
那時候,村逢大旱,遍地枯槁,地麵像是龜裂的皮膚,一寸寸斷裂開來。
四處都沒有水,唯有那深深的龍神潭中,仍是盈滿了清澈甘甜的水。
村民們便都從山下跑到龍神潭裡取水,但很快,喝下龍神潭潭水的村民相繼染了病,村中有德高望重者,拿出村誌翻看一番,最終斷言這是動了龍神的水,所以龍神發怒,唯有舉行龍神祭才能平息龍神之怒。
封建時代的祭祀無非便是那幾樣,村長看著村誌記載,最終決定向龍神獻祭一位新娘。
村中年歲合適,且八字與龍神相合的也就隻有柳條柳葉二人,二人是村中孤女,本就是艱難維生,如今遇上災年,更是麵黃肌瘦。
獻祭龍神可是要賠命的,柳葉想和姐姐一起逃,但柳條比柳葉年長,想的也更多,她知道現在正是動蕩時刻,就算能逃出這個村,她們也未必逃得出下個村……時代的洪流之下,光是活著便已經是最大的難題。
最終,她瞞著妹妹找到了村長,要求村長照顧柳葉直到成年,並且為她挑選一門好親事,她不信世上有龍神,但知道村長和村民信。
她威脅村長道:“你若是不按著我說的做,我便在那龍神耳邊吹耳旁風,要他咒你周家絕後!”
就這樣,柳條用自己換得柳葉活下去和一門好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