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程易人生中第一次坐地鐵。
北城地鐵路網發達,地下軌道縱橫交錯,換乘站往來的人尤其密集,從電梯上行再到下行,周圍方向標識眼花繚亂,程易走的時候差點跟丟了前麵的人。
作為土生土長的北城姑娘,梁妍對這兒熟門熟路,她頭也不回在前頭走,不管身後的人跟沒跟上。
倆人最終下的站點名叫北海,程易出地鐵口時發現對麵就是北海公園,遠遠望去紅牆綠瓦莊嚴古樸。
難道她想去裡麵逛逛?讓他陪著一起?
程易邊走邊想,這個可能性很低。
穿過馬路走到公園北門附近,梁妍找了處安靜的角落,轉身問他:“帶手機了吧?”
程易點頭。
梁妍伸手:“拿出來。”
程易從包裡拿出程宗明前幾天剛給他的新手機,屏幕自動亮起來,上麵顯示百分百電量。
梁妍接過劃拉兩下,發現裡麵圖標少得可憐,連可以付款的軟件都沒下載,她沒耐心地還給他,拿出自己手機搜索網上購票,這個點還能預約當天的景區門票,她也懶得問他帶沒帶學生證,直接買了全價聯票。
在輸入身份信息那裡時,她問程易要身份證。
他又把身份證遞上,梁妍接過時掃了眼,注意到簽發機關是北城公安局,時間就是最近,她翻過來輸身份證號,期間瞟了眼那上麵的照片,彆說拍得還挺上鏡。
梁妍原還想給他預約博物館的免費門票,但現在正處旅遊旺季必須提前幾天預約,於是就又買了附近王府的門票,然後拿他手機拍了購票信息,最後從他那裡撥通了自己的號碼。
掛掉以後她把手機還給他:“這是我手機號。”
程易默默存起了號碼,不知為何總感覺她接下去要交代些什麼。
果不其然,他剛打完梁字,就聽她在邊上說:“我給你買了兩張門票,到時候你查地圖找到入口,拿著你的身份證刷一下就能進去了,我看這附近也夠你逛一天的,你可以在邊上買點吃的解決午飯,要是遇到什麼問題就給我打電話,到下午五點的時候在剛才地鐵那邊等我,明白嗎?”
程易平靜地聽她說完,看著她的眼睛問:“你要去哪兒?”
“我還有彆的事,就不跟你一起了。”梁妍覺得自己完全可以講得理直氣壯些,但說到底是她出爾反爾,就沒表現得那麼直接,“其實一個人出來自由多了,你說對吧,我也不打擾你,你想去哪去哪,自己逛逛應該不成問題吧?”
她做到這份上了,他要還覺得有問題,那就是他的問題。
他像是沉默了一下,過後才低頭說:“我可以的。”
梁妍心裡滿意了。
他又抬起頭:“但是你爸說……”
她立刻接過話:“我爸說什麼你不用管,我給你帶到這兒,你就當我們是在一起的,回頭騙騙他得了。”
程易哦了聲表示默認。
梁妍忽然覺得他看起來都順眼了點,多問了句:“你身上帶了多少錢?不夠的話我給你。”
她說著就要去包裡摸錢,被他出聲止住:“我夠用。”
“那好,彆忘了到時候等我。”她再次強調了遍,而後竟然衝他笑了笑,就這麼走了。
程易看著她穿過馬路跑向對麵,直到鑽入地鐵口消失不見,這一路過來他心底悄然升起的某種期待,隨著她的笑一塊轉瞬即逝,似乎完全隻是一種不該產生的錯覺。
*
初夏的北海公園綠意盎然,湖光山色裡飄蕩著數隻小船,清晨觀光的遊客三三兩兩,程易慢走在秀麗風景之中,漸漸有了熟悉的感覺。
直到他步入湖邊一個亭子,遠眺屹立前方的白塔,視野中楊柳垂掛遊船飄蕩,這一畫麵被定格在他的手機裡。
程易在江州的老家,有相同景色的照片,是他母親二十多年前在這兒跟一個男人的合影。
那是程易從小對所謂父母唯一的印象。
他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因為在他出生那天她就難產去世了。
而跟程宗明的初次見麵,是他上初一那年,放學出校門的時候,被對方有意安排碰上的。
程易曾聽外婆在背後說過,他長得像那個男人,真正見到了,他覺得他們一點也不像。
哪怕現在,他們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會進行基本的日常溝通,程易仍然覺得彼此之間非常陌生。他感覺自己更像一個被資助的貧困生,因為生活條件上的困難到這裡借住,努力用優異的成績來回報資助他的人,儘管現實理由是外公去世外婆生病他不得不過來投奔親生父親。
程易的外公是去年病逝的,身體最嚴重那會兒,程宗明專程跑到江州,打算接走程易,外公不同意,屢次將程宗明趕出家門,放話和他沒關係,堅稱如何也會將孩子撫養長大。
不幸的是外公最後還是沒熬住走了,老人家臨終前仍有著骨氣,對程易外婆千叮嚀萬囑咐彆讓孩子被帶走,說是在這有自家人護著,在那邊可是人屋簷下要被瞧不起的,咱家孩子不能去受那委屈。
外婆嘴上雖然答應,最終還是讓程易離開去北城了,因為她不想拖累孩子,不能讓孩子半途輟學,他是需要靠學習往外走出去的,孩子生父那邊的資源和條件,相比這兒能給他帶去更大的幫助。
初到北城,它比程易想象中還要大,所到之處皆是繁華,如今在某個角落走一走,也能感受到它的清靜,以及獨屬於這個季節的美麗。
他這邊欣賞著曆史的遺跡,另一邊梁妍她們幾個玩得正嗨,剛從過山車上下來,人還沒平複接著去玩下一個項目,四人約好穿同款格子短裙,青春靚麗的女孩子們跑起來十分招搖亮眼。
她們去的是新開的主題樂園,一天下來搜羅了很多周邊小物件,之後還壯膽進了升級版鬼屋密室,結果幾乎全程都在驚叫,出來時個個慘白著張臉。
梁妍從存放櫃裡摸出手機時,耳邊仍然有種鬼魅魔音在立體環繞,同時眼前浮現出剛才差點被觸碰到的血淋淋的雙手,整個人被後勁又嚇了一糟。
她看到幾分鐘前有個陌生的未接來電,不知道是誰,但因為她平時沒有什麼騷擾電話,就回了過去。
那邊有人接起,她氣虛地問:“誰呀?”
那人似乎想了想,才說:“我現在在地鐵站,我還是自己先回去,你不用特地過來了。”
梁妍的腦袋一時還處於驚嚇過後混沌迷糊的狀態,愣了會兒才理解過來對方的意思,她拿下手機懷疑地看了眼時間,然後貼到耳邊說:“現在才四點剛過,我不是說五點嗎?你不能走,就在那兒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