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裡室友都不在,程易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將西裝重新掛起來。
他摸了下袖口的麵料，想起剛才沈冰羽提議的,掛到光線充足的地方，拍了張清晰的實物圖發給她。
等待的時間裡,程易重新將內襯仔細翻了個遍，還是沒找到任何品牌商標，倒是發現後領那兒有被拆過的痕跡。
其實在拿回來的那天,程易整理時曾短暫起疑過，為什麼西裝裡麵找不到商標,當時他還以為真是雜牌的原因。
沈冰羽的反饋很快，當天晚上就幫程易找到了衣服的品牌,還附送了一條鏈接。
程易點進去就是官網實物圖，下方標注著售賣價格,即使打過折都仍是高額的數字，完全趕超了他送過她的所有東西的價格。
前所未有的無力壓在身上,程易點開那個置頂的聊天框，一句話反複編輯了好幾次，最終也沒有發出去。
*
四月中旬,國際交換生所有項目的名單下來了，梁妍如期在上麵看到自己的名字,截了張圖給程易發過去。
他祝賀她,問是不是確定要去了。
梁妍說還沒確定,畢竟她爸對此還毫不知情。
當天梁妍在梁慶源下班前的時間點,給他打了通電話過去，主要說明這件事，並表示現在就可以將留學的費用打過來。
梁慶源問：“不是打算畢業再去嗎？怎麼還在讀著就想去了？”
梁妍說：“反正名單已經上了,我就想去唄，您把錢打來就行了。”
梁慶源在那頭頓了頓，似是不那麼爽快：“妍妍，錢我過段時間再打給你，反正你現在也不急著用。”
梁妍以為他資金周轉困難，暫時也就不催，反正明確了八月底就要去的意思。
掛完電話，她握著手機想了想，忽然覺得哪兒不對勁，於是又打給了秋姨，問家裡最近有沒有什麼事。
秋姨正在外頭買菜，聽了梁妍的疑惑說：“也就還債那事。”
梁妍以為聽錯，起身快步走到陽台上：“還什麼債？”
秋姨直接就講明了：“就在上個星期，梁曉舅舅網上賭博，不僅把錢輸光還欠了兩百多萬，債主都直接找上門來了，你阿姨知道後就準備幫忙填窟窿，你爸最近也正在想辦法籌錢。”
梁妍抓緊手上的欄杆問：“我爸已經把錢全部拿出去了嗎？”
秋姨說：“目前應該沒有，不過妍妍，昨天梁曉舅舅上門來找你阿姨說事情，我聽見一些話，今天就算你不打電話過來，我也準備給你提個醒。這些年來梁曉舅舅問你家借的錢，少說也能買一套三居室了，但你阿姨完全沒有讓他還的意思，還說可以用你爸原先給你準備出國的錢幫他去填補，你爸興許被她說動搖了。”
“妍妍，其實你爸一直有為你做打算，但是你阿姨經常吹耳旁風，而且私下偷偷給梁曉攢了不少錢，你可得找個理由，好好勸勸你爸，不然吃虧的就是你了。”
梁妍視線望著樓下，草叢裡有兩隻貓在打架，她深吸了口氣說：“秋姨，謝謝你告訴我。”
當晚梁妍誰也沒通知，訂了一張夜間機票回北城，第一天她就出現在了自家的早餐桌上，睡醒起來的一家三口見了她個個驚訝愣住。
梁慶源打量她：“妍妍，你什麼時間回來的？今天不用在學校上課嗎？”
梁妍接過秋姨給她煮的海鮮粥，邊拿勺子喝著邊說：“昨天跟你打完電話之後，我怕我沒說清楚，所以特意回來再跟你仔細說一遍。”
梁慶源點頭回想起來，說：“就為這事啊，你彆著急，爸爸過一星期就給你打錢。”
宋淑嫻看了眼梁妍的粥，質問秋姨：“今天怎麼放海鮮了，曉曉過敏你不知道嗎？”
秋姨小聲解釋：“隻有妍妍那碗單獨放了點，你們都沒有的。”
宋淑嫻坐下來，看了眼身邊的丈夫，冷聲問了句：“打什麼錢？”
“大三交換生出國要用的錢。”梁妍明白地告訴她，轉頭又對梁慶源說，“本來我是隻要這點錢的，不過我想到反正以後也要出國讀研，不如您現在直接把將來那筆錢一塊兒打給我得了。”
此言一出，桌上的人都安靜了。
梁曉小心地看了眼梁妍，接著又看向她爸和她媽，倆人表情忽然都嚴肅起來。
梁慶源看著女兒問：“為什麼現在突然要這麼多？”
“因為這錢早晚是我的呀，我現在拿到手去做投資，還可以給你賺一筆，總之不會虧錢。”梁妍喝完粥把碗放下來，見她爸表情為難，懷疑地問，“爸，您不會連這錢都拿不出來吧？”
梁慶源沉聲：“錢是有，但是……”
宋淑嫻立刻將後麵的話接了過去：“但是這筆錢不應該由你爸一個人出，你爸承擔了你這麼多年的撫養費，在你身上花了那麼多錢，你是不是該孝順一點，這次去問你媽要，畢竟她的條件也不比你爸差。”
梁妍輕蔑地掃了她一眼，抽過一張紙巾慢慢擦嘴：“我問我爸要錢是我的事，我問我媽要錢也是我的事，問誰要的多問誰要的少，那更是我自己的事，孝順這件事我將來會做，不用你來教我，而且我要的不多，我爸有多少能力給我和梁曉，我就一定要那一半。至於撫養費這事，在我出生以前，我爸就跟我媽達成了協議，你要有不同意見，當時就不應該委屈自己嫁給我爸的。”
宋淑嫻臉色愈發難看，指著梁妍對梁慶源說：“你聽聽她說的什麼話，她真的有為你這個當爸的考慮嗎？”
“都彆再說話了。”梁慶源本身就在煩錢的事，最怕她倆又突然間吵起來，起身對梁妍說，“妍妍，你不著急回學校的話，等晚上回來爸爸再跟你商量。”
梁妍吃完早飯上了一樓，梁曉從後麵跟過來，和她一塊走進房間。
梁妍回頭看她：“怎麼還不去上學？”
梁曉似乎憋著話：“姐，我覺得你剛才有點過分。”
梁妍坐下來看手機：“我怎麼過分了？”
“你不知道，爸爸這些天很累，心情本來就不好，你還那樣逼他。”
梁妍不解地看她：“他心情怎麼不好？你不說我就更不知道了。”
梁曉起先打算隱瞞，想想還是說了：“舅舅欠了點錢，爸爸正在幫他，現在手頭的錢還在湊起來，你在這個時間問他要，就是在給他增加壓力。”
梁妍問：“那你希望你舅舅沒事嗎？”
梁曉點頭：“當然。”
梁妍輕笑：“既然你也成年了，那就把你銀行裡那筆錢取出來，當做孝敬你舅舅。”
梁曉說：“那筆錢在我媽那兒，她早就給舅舅了。”
梁妍起身坐到了床上躺著：“是嗎？那也是你的舅舅，又不是我的舅舅，我沒有義務和同情心幫他，他坑了我們家那麼多年，從來沒有還過一分錢，你以為爸爸賺錢這麼容易嗎？你覺得爸爸理所當然要被他壓榨嗎？我要的錢是爸爸兩年前就應該給我的，我爸隻要不動用那筆錢，他愛幫你舅舅還多少我管不著，除非你也打算用我的錢去幫你舅舅。”
梁曉急忙撇清：“我沒有那麼想。”
梁妍盯著她問：“那你應該是站在爸爸的角度考慮，還是站在你舅舅的角度考慮？”
梁曉氣勢弱了下去，想了想說：“爸爸吧。”
梁妍白天沒有出去，就在家裡待了一天，期間沒事翻了翻她以前的東西，把有需要的整理出來，又去了她原來的房間，走到陽台上看見被堆在角落的那盆藍石蓮。
幾年過去，它隻比最初大了那麼一點，梁妍捧起來細看，長勢倒是不錯，但裡麵的土壤似乎又出現了板結現象。
她拍下來，想要發給程易，卻不想解釋自己為什麼在家，暫時就沒發。
傍晚梁慶源回來了，梁妍跟他上了三樓的書房。
梁妍見他表情沒像早上那麼嚴肅，猜測他沒將她的話放在心上，估計接下來就是一段苦口婆心的說教。
誰知梁慶源坐下時說：“錢我已經給你轉過去了，明天看一下你的賬戶。”
梁妍驚喜，沒想到這麼速度，走過去確認：“你真的轉了？”
“不轉會怎樣？”梁慶源了然地看著她，“你連夜趕回來，又去爺爺那兒說，不就是提前知道你的錢快沒了嗎？”
梁妍沒好氣：“敢情你還是聽爺爺的話，那要是爺爺不說，你就沒有主見嗎？”
梁慶源哼了聲：“你爸我還沒有糊塗到要為彆人傾家蕩產的地步。”
“你糊塗的次數還少嗎？”梁妍覺得他活得真累，“那就是個無底洞，你再幫下去隻會害了家裡，我可不想到時候跟著你欠一屁股債。”
梁慶源問：“這事你聽誰說的？”
“梁曉說的。”
“秋姨說的吧。”
“梁曉早上告訴我了，總之這次你彆再管他了，他犯下的事憑什麼老賴著你來給他擦屁股，就該讓他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梁慶源有時候很欣賞女兒身上的灑脫，他微微歎氣：“爸爸謝謝你，及時幫爸爸擺脫了一件麻煩事，這次我確實想甩手了。”
父女倆少有這般平心靜氣的時刻，梁妍見他臉上有些許頹色，輕聲問道：“爸，你那時候就沒考慮過跟我媽結婚嗎？”
他點了下頭：“其實有想過，但是時間太倉促，我又還年輕，如果當時沒有你阿姨，我應該會考慮和你媽結婚。”
梁妍接著問：“你跟我媽在一起的那個晚上之前，你對她是什麼看法？”
梁慶源回憶起來：“她很優秀也很開朗，她在我麵前很主動，我一直以為那個晚上也是她主動，後來想想其實那天我並沒有喝醉，主動的成分多在我這兒，隻不過事後我不願承認而已。”
梁妍問：“那你現在後悔嗎？”
梁慶源身體往後靠著椅背，仰頭說：“後悔有什麼用，在你媽結婚那天，我就不能後悔了。”
*
第一天，梁妍醒來就去看手機，那筆錢已經到賬卡上。
她伸了個懶腰起來，整理好自己的包，不顧宋淑嫻的臉色，跟秋姨道了彆，又趕回學校去了。
錢的事落實，出國做交換生的事徹底定下來了。
五一梁妍回了趟北城，正好有個朋友約她聚會，特意讓她帶男朋友過去，程易便跟著一塊去了。
聚會上都是梁妍的初中同學，尤佳文有事沒去，因此程易一個也不認識。
中途梁妍被拉去和人聊天，程易獨自坐在座位上，一個男生坐到他邊上問：“你跟梁妍也是同學？”
程易點頭。
男生拿起手中的煙抽了一口，問他：“那你家裡是做什麼的？”
程易不自在地重新坐了一下，想儘量少吸點一手煙，輕輕吸氣說：“我不是北城人，普通家庭。”
男生上下打量他，滿嘴煙味直撲出去：“開什麼玩笑，這梁妍怎麼看上你了？”
程易喝了口飲料說：“那可能是你跟她不熟。”
男生點頭誇張地笑：“得，聽你這口氣，你跟她還挺熟。”
“你倆說什麼呢？”梁妍突然來到跟前，剛才她在那邊說話時就覺得這邊氣氛不對，“王健成，你彆在這兒抽煙熏人了。”
“怎麼著，你男朋友不抽煙啊？”王健成拿出煙盒遞了根煙給程易，“來，是男人就抽一個給她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