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闈已經進入了第三輪,範閒拿起溫熱的濕毛巾擦了擦眼角,發現最近幾天確實有些疲乏,眼屎都多了起來,不由苦笑著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再細細去看那些趴在桌子上睡覺的學生,心想連自己這做考官地都如此辛苦,這些學生隻怕更是可憐。
今日是春闈會試的最後一天,範閒已經在禮部二衙的考院內呆了好幾天,雖然家中時常送些醒神的東西和吃食過來,但身體和精神也已經疲乏到了極點。他打了個嗬欠,走到那個楊萬裡的身邊,細細去看,這些天裡,他發現這個叫楊萬裡的學生倒是老實得很,夾在衣服裡的那些東西還真是一動未動,不免有些高興。
更讓他意外的是,這位楊萬裡竟然胸中頗有才學,幾道疏論做得雖然不是滴水不露,見解也不是走的堂而皇之的路線,但勝在切實,不飾虛華,倒合了範閒的性子。監察院那位無名官員的回報也來了,這位楊萬裡家境貧寒,自幼在泉州族學讀書,鄉試的成績也是極好,而範閒與他又有揭弊之交,所以不免多留神了一些。
此時最後一場試題楊萬裡已經做完了,正滿臉倦容地在看有沒有什麼紕漏,餘光瞥見小範大人又一次來到自己身邊,不免有些緊張。
雖然是考院之中,範閒自然不可能與考生做交談,但楊萬裡折騰了幾天之後神思已然有些恍惚,竟是大著膽子捏了捏自己的衣襟,然後可憐兮兮地看了範閒一眼,似乎是在問這位年輕的考官,當初在考院之外,是如何發現自己的夾帶。
範閒忍俊不禁,心想憑你的才學,用得著徐這些手段嗎?也不方便與他說話,隻是將右手食指輕輕點了點楊萬裡的被褥。
楊萬裡一頭霧水,低頭望去,隻見自己身後那團像黑老棗般的被褥,再看看自己身上雖然數日不洗卻依然透出清貴氣的綢緞長衫,心頭一動,知道自己的馬腳是如何露出來的了。試想哪有一位能穿得起水洗綢長衫的考生,會扛那樣一卷黑不拉嘰的被褥進場。
他不由憨憨地笑了一聲。
範閒微微一笑,心頭做了決斷,便將雙手負在身後往回踱去。
……
時已入夜,考生們漸漸離開了禮部考院,經曆數日折磨,眾人早已是委頓不堪,嗬欠連天,渾身酸臭,一臉惘然。還剩下一些筆頭慢的考生猶在伏案咬筆,又有一些學生卻是燈下和衣睡著,還沒有到時間,自然也沒有考官去管他。
禮部之側銅駝巷中忽然響起一聲鑼,鑼聲清脆,似乎要喚醒籠蓋在京都上空的**夜色*(**請刪除)*(**請刪除)。
“時辰到,各學子住筆。”
隨著一聲喝,禮部下屬官吏們開始清場,將那些猶自抓著毛筆不放的學生將院外趕去。有位至少有四十多歲的考生,頭發已經花白了,試卷卻還沒有做完,哭嚎著死不肯離開自己的書案,結果最後慘被幾位監察院的吏員生生架了出去。
良久之後,眾人似乎還能聽到那位考生嚶嚶切切,鬼哭一般的難聽聲音,在禮部考院之外回蕩著。
範閒歎了一口氣,心裡卻沒有什麼同情——這個世界,那個世界都是一樣的,你能夠做什麼,適合做什麼,其實是全看你自己的努力罷了。並非他是個冷漠無情之人,隻是對於他來說,這些學子們的會試結束了,而他自己的會試……卻才剛剛開始。
春闈結束當夜,便要馬上封卷,這是範閒的職司,而總裁官與兩位座師兩位提調,都是高坐堂中,也不敢離開,全等著範閒領著人完成糊名抄錄這兩道手續,然後才能封卷畫押。
明燭大亮,整個禮部二衙裡一片繁忙景象,外間是數十位老吏在分割試卷,分類整理,另一個小房間裡,則是範閒一麵揉著太陽穴,一麵看著兩位禮部的官員在進行糊名。
所有的試卷糊名之前,都要先送到範閒麵前過一道,範閒不敢怠慢,細細看著卷子上的名字,與那四張紙條上的名字做著對應,過了許久之後,他已經從裡麵挑了十數張卷子,不引人注意地擱在了自己的右手邊。
在他側方的那兩名禮部官員低著頭互視一眼,知道那十幾張卷子是朝裡宮裡的大人物打過招呼的。
做完了手頭上的事情,範閒向那兩個人招招手,示意開始糊名,那兩位禮部官員不敢怠慢,趕緊開始將試卷上的學子姓名藉貫一處用紙張蓋住。
範閒也不避嫌,細細在旁看著,終於發現了這些慶國的官員們是怎樣進行這種事情,原來但凡是自己挑出來的卷子,在糊名的時候,所用的紙條會比一般學生糊名的紙條略微短上一絲。
看著禮部官員嚴肅地在自己挑的試卷上鄭重的糊上短紙條,範閒忍不住笑了起來,心想如果日後郭攸之知道,這些試卷並不全是朝中大員所請,有幾份卻是自己看中的真有才學之人的卷子,比如那個叫楊萬裡的憨人——郭老匹夫會不會氣到吐血?
他卻不知道,自己的小手段落在監察院大老的手裡,郭尚書連吐血的機會隻怕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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