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期:~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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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外的廣場一角,與新街口相通的街頭,順著長街望過去,隱約可以看見一眉有些羞答答的彎月正懸在天邊。昏暗的暮色中,李弘成翻身下馬,隨意拱了拱手,打量了一下麵前這個漂亮的像娘們兒的朋友,忍不住笑著說道:“我看你的臉上透著層層紅光,豔彩莫名,想來今天得了不少好處。”
範閒笑著應道:“數月不見,這頭一句話便是打趣我,你堂堂靖王世子,京都裡排第五的年輕公子哥兒,何苦與我這麼個苦命人過不去。”除了四位皇子之外,年輕一輩中,自然屬李弘成的身份最為尊貴,範閒刻意將他排成第五位公子哥兒,如果是一般交情,不免會顯得輕佻,但擱在他二人中間,卻是顯得極為親熱。
李弘成微微一怔,心想這家夥往常在京中向來是懶得惹我,溫柔笑中總帶著一絲隱藏極深的孤寒,怎麼今天卻轉了性子?想到一椿事情,以為自己想明白了,哈哈大笑道:“你也苦命?聖上如此寵你,居然朝議之後還特意將你留了下來,這種苦命,隻怕京中那些官員們都恨不得咬牙扛著。”
範閒擺擺手,沒有說什麼。一直等在宮外的藤子京早就迎了上來,隻是看見世子爺在和少爺說話,不好怎麼插嘴,這時候趕緊說道:“少爺,老爺先前說,讓我跟著你。”
李弘成笑道:“怎麼?範大人是擔心我將範閒灌醉了不成?”
範閒在一旁說道:“那你便跟著吧。”
說話間,範府的馬車便駛了過來,李弘成正讓王府的長隨牽過馬來,回頭看到。好奇問道:“怎麼?你還是隻願意坐馬車,不肯騎馬?”
範閒說道:“又不急著趕時間,騎馬做什麼?”
李弘成忍不住搖頭歎息道:“如果不是京中百姓都知道你能文能武,單看你行事。隻怕都會瞧不起你,以為你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無用書生。”慶國尚武,年輕人都以善騎為榮,範閒卻是反其道而行之,有車坐地時候,堅決不肯騎馬,這種怪癖在這一年間,早已傳遍了京都上下。
範閒笑罵了一句什麼,便往馬車上走,嘴裡說道:“騎馬顛屁股。”
靖王府的長隨護衛們已經圍了過來。加上範府的護衛下人,竟是合成了十幾人的小隊伍,拱衛著一匹高頭大馬和一輛黑色不起眼地馬車。往城東的方向緩緩駛去。
京都沒有宵禁之說,雖已暮時,但依然有不少行人在街上,看著這引人注目的隊伍,看清楚了馬上那位英俊青年。又看清楚了馬車上的方圓標識,便知道了二人的身份。京都百姓都知道了使團回國的消息,既然與靖王世子一道走著。想來馬車裡就是那位傳奇色彩濃烈的範家私生子,如今的小範大人了,不由紛紛駐足觀看,有些膽子大的狂生更是對著馬車裡喊著範詩仙,範詩仙。
去年的殿前夜宴,已經在京都百姓地口中傳了許久,而此次在北齊莊墨韓大家的贈書之舉,更是在監察院八處的有意助推下,變成了街知巷聞地假事。範閒的聲望更進一步,待後來,那首“知否?知否?”詩仙重新開山之作流傳開來,百姓們才得知小範大人居然敢在北齊上京,當著無數北齊年輕貴族的麵,光天化日之下大泡苦荷大宗師的關門女徒,這些慶國京都的百姓每思及此,更覺心頭發熱,渾似此事比莊墨韓地贈書更加光彩??瞧見沒?你們當聖女一樣供著的海棠,在咱們小範大人手中,還不隻是一朵待摘的花骨朵!
範閒給慶國京都百姓長了臉麵,自然京都百姓也要給小範大人長臉,沿途之中,都不斷有人在街旁向範閒問安行禮,大多數都是些讀書人,偶爾也會有些麵露赧色地姑娘家微福而拜。
小範大人深得民心,自然而然地眾人便將靖王世子疏漏了過去,雖然那也是位京都最驕貴的主兒。不過靖王世子的臉上似乎沒有什麼不爽的表情,反而快意笑著,似乎範閒受到的尊敬,也是他的榮耀。
聽著馬車外的議論聲,請安聲,按理說,範閒此時就算不像某世裡的首長那般開窗揮手致意,至少臉上也要帶著些滿足的笑容才對,但誰能想到馬車中地他,唇角泛起的隻是無奈的苦笑。
世子為範閒安排接風的地方,還是在一石居,就是範閒初入京都時,曾經發過風骨之評的那間酒樓。這家酒樓在京都裡也算是豪奢的去處,但是不夠清靜,遠不是最極致的食肆,範閒不免有些不大明白為什麼弘成會挑了這麼個地方,卻也沒有什麼意見。
等他下了馬車,才發現今天這一石居竟然是出乎意料的安靜,樓前那條長街上行人不多,而往日裡人聲鼎沸的樓內,更是安靜一片,幸得樓內燈火通明,不然他簡直要懷疑是不是自己出使數月,這首屈一指的抓金酒樓是不是生意破敗關了門。
看見範閒眼角流露出的一絲疑惑,李弘成也不故弄玄虛,笑著說道:“今兒個我包了。”
範閒苦笑說道:“雖說你是位堂堂世子,但這陣勢也太大了。每天來往於一石居的達官貴人不知有多少,你為了請我吃飯,卻苦了旁人的口舌,隻怕會惹人嫉恨。如果要清靜,城西儘多去處。就算你喜歡這處口味,包個樓層便好,整個酒樓等著我們兩個人,未免太招搖了些,靖王不說你,傳到宮裡去,也是不好。”
李弘成見他說的懇切,看著他有片刻沒有說話,心裡卻是有些感動。笑著說道:“怕什麼?隻怕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那父王愛養花,我卻愛摘花,行事向來孟浪。所謂浪蕩世子的名號總是脫不了了,有什麼乾係。”
範閒知道以他地身份確實也擺得起這譜,笑著搖搖頭:“你啊,都快成婚的人了,也不知道收斂一些。”
聽他說到婚事,李弘成麵露淡淡喜悅,卻有些不好意思多談此事,說道:“你也莫太過小意,要知道你如今手中的權力也算不小,加上你娶的那位好媳婦兒……我與你把話說白了吧。在宮中在府上,咱們這些做晚輩地自然要識些分寸,但若出了宮離了府。咱們便是真正的爺,管俅旁人說去!”
這話說的孟浪誇張囂張,偏生從李弘成的嘴裡說出來,卻不惹人反感。
範閒在宮中也是憋了一肚子閒氣,便隻笑了笑。跟著他往樓中走去,誰知走到樓下,看著匾上潘齡大人親書的“一石居”三個鎦金大字。楊弘成頓住了腳步,將手一指問道:“還記得你我第一次見麵在哪兒嗎?”
範閒笑了起來:“就是在這裡。”
“是啊,不過短短一年時間,你這位大作風骨刻薄之評,連聲說瞧不起所謂才子的家夥,如今卻成了天下最出名的大才子。”李弘成忍不住搖頭笑道:“若你能想到一代大家莊墨韓臨終傳承於你,你當時還有心思罵這些才子?”
範閒想到這一年來的遭逢,也不免有些感懷,歎息道:“年頭不知年尾事。也不怕你笑話,那時的我,隻不過是一個初次入京,什麼都沒有見識過的私生子,腹中自然難免幾大筐地牢騷。”
李弘成微笑看著他,知道麵前這位年輕的朋友之所以能在一年內有如此大的變化,雖然有聖恩眷顧,範尚書暗中護持,聯姻獲勢這三大要素,但對方如此年輕便做了監察院地提司,在禦書房裡有了座位,沒有些真材實料,那是斷然不能,更何況半閒齋詩集,數次出手,這都是天下人看得儘的佐證。
關於監察院的職司,其實京都裡的權貴們並沒有將陳萍萍與範閒直接聯係起來,隻是認為這是陛下的意思,陳萍萍那條忠狗照旨行事而已。
“你雖然老拉我逛流晶河,但我卻沒有靠那半點兒才氣去糊弈可憐女子。”範閒看著微怔地李弘成,哈哈笑著拍了他的肩膀:“所以那些狗屎才子,該罵的我還是得罵。”
在他心中,被他詩詞糊弄過地海棠,自然不是個可憐女子。
……
……
他二人站在一石居酒樓之前“撫今追昔”,大發感慨,酒樓內的掌櫃夥計們卻是緊張萬分,雖然不知道東家是怎麼能請動世子將接風宴擺在這裡,但如果小範大人回京後在外的第一頓飯,便是在一石居,酒樓的名聲會上一個層階不說,隻怕日後打江南來的有錢書生們,都會挑著這兒來吃一頓,那銀子還不是白花花的來?雖說一石居已經足夠有名,但名權錢這三樣東西,又有誰會嫌多呢?
好在他們沒有緊張多久,李弘成與範閒就已經把臂走入酒樓,身後壓在兩端街口的王府護衛頓時收了回來,守在了酒樓的門口,同時早有夥計領著範府的馬車與眾長隨去了彆處。
吱呀一聲,一石居地大門關上了,這隻怕是酒樓在京都開業三十四年來的頭一次。
關門之時,李弘成似乎無意間回頭,卻眼利地發現了幾個穿著尋常服飾的密探,占據了酒樓四周的要害處。他心知肚明是貼身保護範閒的監察院人馬,隻是連他也拿不準是幾處的人。世子心裡歎息一聲,對範閒說道:“你還說我囂張,看你吃個飯都有監察院給你看門,出使則有虎衛給你保鏢,論起囂張,我還真不如你。”
此時二人已經拾階上了三樓,兩扇屏風一隔,一個並不大的圓桌已經擺好了幾碟精美的“涼開口,,範閒也不與他客氣,坐到凳子上才解釋道:“虎衛是支給使團的,這不一回京就收了。至於監察院……”他苦笑道:“出了牛欄街那檔子事兒,你以為院裡還敢放心讓我一個人在京都裡逛?”
說到此處,李弘成佯怒罵道:“你這小子也恁不夠意思。悶聲作氣地就做了監察院的提司,看牛欄街後監察院緊張的模樣,想來那時候你就已經是了……若不是刑部上鬨了一出,我竟還要被蒙在鼓裡。”
算來算去。牛欄街殺人事件地時候,範閒還沒有一夜詩狂驚動聖上,世子其實也是在暗中套話,不止是他,連二皇子都始終沒有完全想通透,聖上為什麼如此信任範閒。
範閒也不解釋,就著熱毛巾擦了手,便開始抓著他喝酒,嘴上直說著出去久了,竟忘了京都酒水的滋味。李弘成苦笑著。心知對方不會向自己解釋。
不一時,頭巡菜上齊,知道世子爺與小範大人有話要講。掌櫃知客夥計們都知趣地沒有多說什麼,追了下去。範閒拿筷子尖劃拉了一道魚腹送嘴裡吃了,咂巴了幾下,一口酒送下,顯得享受至極。
李弘成打量著他。取笑道:“放著一品熊掌不吃,儘和一條魚過不去,還是脫不了你的狹窄格局。”
範閒脫口而出:“熊掌我所欲也。魚,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熊掌而取魚也。”
聽他說的有趣,李弘成笑著問道:“為何?”
範閒一拍腦袋,哈哈笑著說道:“你不明白,純是當年讀書讀迂地問題。”
……
……
既是接風宴,本來不應該如此冷清,但範閒昨夜裡已經派人傳了話。請世子念及旅途辛苦,千萬莫要整一大堆人來陪著,加上世子也隱隱知道,因為那首小令範閒後院正在起火,所以也沒有喊歌伎相陪。但李弘成也是位慣能溫和待人的權貴子弟,二人本就相熟,講些北齊的見聞,說說閒話,飲酒食菜,清淡卻又適意,範閒終於可以做回七分真實的自己。反而吃的極為舒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