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這件事情地,隻有我。範建,範老夫人,陛下,費介。”陳萍萍坐在輪椅上,乾澀微尖的聲音在禦書房裡響了起來,“陛下先前說,太後是在春闈後查覺此事,那一共也隻有六個人,依臣看來,這六個人都不可能泄露出去。”
皇帝緩緩轉過身來。那雙往日清湛的眸子今日火火中燒,如鷹一般銳利噬狠,一字一句說道:“都不可能泄露出去?那北齊人是怎麼知道的!”
春闈之後。範閒監察院提司地身份暴光了,從而他成為了慶國年輕官員裡最風光的人物,尤其是馬上又要執掌內庫,這種權勢實在是有些薰天。一般的人物還猜不到什麼,但深宮之中那位皇太後。久經國事,慣見陰穢,政治上的嗅覺實在是有些敏銳。在她的強力逼問之下,皇帝終於向母親承認了,範閒就是自己的私生子。
太後在震驚之後,終於接受了這件事實,畢竟老人家再如何痛恨當年的那位“妖女”,但對於皇家的血脈總有一絲容忍的程度。
“也許,也許是北齊人猜到的。”陳萍萍低聲自言自語著,卻不知道猜中了最接近事實地答案。
皇帝冷笑道:“苦荷是什麼樣的人物?北齊國師難道僅僅用猜測就敢下定論?”
陳萍萍沉默了許久之後,才開口說道:“長公主。嫌疑最大。”
如果是範閒此時在一旁偷聽著,一定會大叫一個讚字!這是什麼?這就是傳說中大巧無工,大象稀聲,裸奔的構陷啊!
太後知道範閒是葉家地後人,長公主是太後最疼的女兒,曾經反手將言冰雲賣給北齊,也曾經與北齊大家莊墨韓有過私下的交易,她與北齊太後有私下的書信來往,她往北齊的走私線路讓北齊君民不知道節省了多少銀子,她……她她,因為內庫移權地關係,對範閒恨之入骨,甚至開始使用刺客手段,隻是失敗了。
這些都是皇帝十分清楚的事實。隻要細細一分析,便會發現,長公主擁有知道此事的最大可能,擁有通過北齊方麵轉手曝料地最佳途徑,最關鍵的是,她擁有最大的動機。
陳萍萍先前的這句話也極有講究,如果他是語焉不詳地暗中指出,宮中有人與北齊關係良好,從而讓皇帝自己想到遠在信陽的妹妹——而不敢如此大逆不道,直指中心地說出長公主的名字,皇帝也一定會小小懷疑一下他的用意。
而他如此直接坦蕩地說出長公主的名字,直言對方嫌疑最大,便是純忠之臣的表現,隻在乎自己地意見會不會對陛下有用,而不忌諱會不會讓陛下懷疑自己——這樣的表現,一向精明的皇帝,當然極其受用。
皇帝沉默了下來,麵色卻顯得有些難看,半晌之後才說道:“看來……雲睿並不知道範,不知道安之是我的骨肉。”
如果太後將這件事情也告訴了長公主,那長公主一定不會揭破範閒的身世,因為那樣就不再是針對範閒,而是在針對陛下了。
陳萍萍微微頜首,從陛下這句話中就知道,陛下已經相信了,長公主才是這個傳言的源頭。
片刻之後,皇帝冷冷說道:“等著消息吧,看雲睿會不會來信。”
範閒是葉家的後人,如果長公主上書宮中,以此為機,勸說陛下警惕此事,抑或直接勸皇兄殺掉範閒,滅了範家,那皇帝就會真地將兄妹之情看淡了。
“接下來如何處理?”陳萍萍咳了兩聲,由於進宮匆忙,花白的頭發沒有束的太緊,有些蓬亂,愈顯老態。
皇帝看了他一眼,忽然苦笑歎道:“朕這一生,也算風光,沒料猶在壯年,卻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除了你與建哥兒,竟是找不到個完全信任的人。”
陳萍萍微微一怔,正要說些什麼,皇帝歎息著揮手說道:“你可記得,當年太後征收葉家用的什麼名義?”
“謀逆。”
“嗯。”皇帝麵無表情說道:“當年你們兩個人也讚成這個提議。畢竟小葉子留下的東西,一不能亂,二不能放,在她離去之後。就隻有皇室才有這種能如收攏,保護葉家這些產業繼續運轉下來。”
“不錯。”陳萍萍平靜說道:“當初心想,既然人都已經去了,安個什麼罪名,想必她也不會介意,隻是沒想到十七年後,反而變得有些棘手。”
皇帝冷冷道:“有什麼好棘手的,旨意出自朕口,朕便將葉家平反了,這天下又有誰敢說三道四?”
“不可。”陳萍萍斬釘截鐵地回答。似乎出乎了陛下的意料,“陛下對那孩子存著憐惜之意,但此事萬萬不可……畢竟。陛下您要考慮一下老人家的感受。”老跛子心裡明鏡似的,皇上這招雖沒名字,卻是最後地一次試探。
皇帝知道他說的是太後,思忖少許後點了點頭,又道:“看來。你心中已有定數了。”
陳萍萍苦笑應道:“事出突然,陛下又未曾有旨意,所以並未備著方案。”這話的意思很明白。皇帝本來一直就想讓範閒的身世始終被藏著,院子裡當然沒有想過這件事情。
他話風一轉,續道:“不過並無大礙,信陽方麵如果來信,請陛下嚴加訓斥,陛下再叮囑幾位皇子數句,範閒那邊讓他死不認帳,百官縱使疑惑,想必也沒有人敢就無根傳言上什麼奏章。”
“安之不免尷尬。在朝中如何自處?”
“一轉年,他便要遠赴江南公乾,恰好可以躲開這場議論。”陳萍萍細聲微笑道:“陛下,這事兒雖然麻煩,但此時爆了出來,時機還算不錯。讓範閒遠離京都要地,這樣拖上兩年,事情自然就淡了。”
“能淡嗎?”皇帝眯著眼睛說道。
“司理理在流晶河上,人們傳說她是當年某位親王的後代,傳來傳去,除了讓那座花舫的生意好了些,也沒有什麼大的問題。至於範閒的身世……”陳萍萍歎息著,“就讓世間多一件無傷大雅的小道新聞吧。”
皇帝沉思良久,從鼻子裡嗯了一聲。
“報紙上還可以拿這事兒做做花邊。”陳萍萍繼續說道。
皇帝也笑了起來。
“隻是要防著那件事情。”陳萍萍看了陛下一眼,帶著一絲悲哀之意說道。
“皇後那裡,我會讓母後出麵。”皇帝點點頭,歎了口氣說道:“不能給他一個名份,朕已經對不住這個兒子。
半月之後,京都的大街小巷裡都開始流傳一個消息,這消息裡說地是,如今在朝中正當紅的小範大人,那位監察院提司,竟然是當年老葉家的後人!
葉家因謀逆之事被查封,距今已近二十年,沒有想到原來竟然還有後人,而且竟是京都人津津樂道地小範大人,這個傳言令京都百姓們震驚之後開始興奮起來,紛紛交頭接耳傳遞著這個八卦消息,不到兩天時間,整座京都都知道了這個流言。
如果這流言是真的,窩藏朝廷欽犯的範府,那可要倒血黴了。朝中被範閒得罪慘了的那些京官文官們,開始興奮地籌劃著攻勢,當然,在宮中沒有發話的情況下,這些官員是不大敢率自行動地,畢竟隻是流言,沒有什麼證據。
聯想到範閒進京之後寧肯舍了一代文名,也要進入監察院,還要接手滿是銅臭味的內庫,京都民眾官員們無一不在心中犯嘀咕,對於這個流言的真實程度更是相信了幾分。
出乎所有人地意料,宮中保持著安靜,就像沒有聽說過這件事情一般。而監察院卻開始行動起來,冒著被言官們罵三代祖宗的危險,八處開始在酒樓茶肆之中逮捕那些敢於傳播遙言的百姓們。
午後的一石居,樓中的酒客們麵麵相覷,他們都是有些地位的人,但也沒有料到監察院八處官員,竟是毫不講理,將先前正在噴唾沫星子的兩位文士逮走了!
從監察院的反應,人們愈發地相信,範提司……與當年的葉家一定有關係!
監察院內,膝上蓋著祟毛毯地陳萍萍掀開黑窗簾的一角,看著街上那些噤若寒蟬的行人走過,唇角浮出一絲怪異的笑容。
“知道你媽是誰,又不知道你爹是誰,怕什麼?”
婀書友如羽真可愛……前些天胃痛的不行,一看那帖子,結果笑的胃更……更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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