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父皇不能容範閒。”大皇子輕聲說道:“我雖掌著禁軍,隻怕也起不到太大作用……也罷,大不了還對方這條命。”
“沒有這麼可怕,你馬上就是要成親的人了,我怎麼忍心讓你去冒險。”寧才人盯著他的眼睛說道:“陛下的態度,你不用考慮,隻是盯著東宮那邊。”
大皇子心中似有所動,馬上想到了某個問題,他雖是疏朗心性之人,卻不是愚魯之輩,半晌之後震驚說道:“如果隻是葉家後人,父皇斷不肯留下範閒,而看這幾天地動向……隻有一個可能!”
寧才人似笑非笑道:“終於猜出來了?娘也是這般想的,能讓陛下不追究當年所謂的謀逆之事。甚至連太後老祖宗都保持沉默,隻有一個解釋,範閒不僅僅是葉家姑娘地兒子,也是……他自己的兒子。換句話說,範閒,就是世人從來不知道的一位皇子,是你的兄弟。”
大皇子麵色變得有些難看,雙拳緊握,有些難以接受這個事實,半晌之後才遲疑說道:“難道……範閒真是父皇地兒子?那範尚書呢?……如果這些都是真的,為什麼父皇當年要將範閒送到澹州?”
寧才人冷笑道:“當年?當年的事情誰能完全清楚,不要忘記範閒的母親,可是讓宮裡最有力量的那兩位婦人恨到了骨頭裡。”
大皇子眨了眨雙眼。有些不敢相信這句話是從母親的嘴裡聽到的,在心中思忖良久,說道:“如果母親都能猜到範閒的真正身世。我看宮外或許早就已經傳開了。”
“猜到就猜到吧。”寧才人撣了撣身上的灰塵,英氣十足說道:“說不定這是院長大人願意見到的,說不定整出這些事來,是他老人家在替皇上分憂解難,畢竟陛下大概也不知道怎樣安排自己這個兒子。”
皇帝怎樣處治範閒?這是最近這些天京都官員百姓們最關心地問題。如果傳言是真,範閒隻有被索入獄一條出路。如果傳言是假,宮中也應該透過某種方式。比如封賞,比如口頭慰勉之類的來消除影響。
傳言越傳越離奇,而監察院的反應,範府地安靜,似乎都在證實著這條傳言,範閒,就是當年葉家女主人的遺孤,問題是:宮中一直沒有派人來抓他!
這事情就變得相當有趣了。
陛下保持著沉默,宮中保持著沉默。人們糊塗之餘,開始猜測不止。朝官們本來都保持著聰明的平靜,就連都察院禦史們也隻是小心翼翼上了幾封奏章,講述了一下京中流言,但陛下留中不發,官員也無可奈何。
這種猜測,隨著一位膽大智商低的官員跳將出來,惹出了朝堂之上的一陣風波後,終於達到了峰值。
這位官員姓毛名閱良,乃是禮科給事中,負責審閱奏章,辯駁矯正出言不當者。這位糊塗官員本性粗直,一心向往聖人圓滿之治,最見不得任何於朝廷顏麵有損之事。關於範閒身世地傳言在京都流傳起來後,毛閱良完全傻到極點的忽略了同僚們的沉默,直愣愣地當朝進言,請陛下下旨訓斥這等不實傳言,還範提司大人一個清白名聲。
朝堂之上,皇帝隻是淡淡道了句:“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愚民好事,眾卿何須混雜其中,失了體麵分寸。”
誰知毛閱良卻是不依不饒,硬說流言對範提司官聲有損,若流言為假,則應朝廷明文駁斥,若流言為真,則應依慶律追究範提司隱瞞朝廷、私入朝堂之罪,範府勾結賊人,心存不軌之罪。
即便這些流言荒誕不可信,但至少陛下為了朝廷顏麵考慮,也應讓兩位範大人自辯一二,而且小範大人已經不適合再繼續擔任監察院提司一職,至於內庫……
這番糊塗混帳話還沒有說完,陛下已經是大怒離座,吩咐侍衛將毛閱良叉了出去,痛打了二十廷杖,如果不是最後太後出麵求情,隻怕這位傻到極點地六科給事中,竟是要被陛下活活打死!
沒有人知道,這位六科給事中身後的信陽背景,也沒有人知道,陛下最後的怒意,來自於太後出麵保人。
對於皇帝來說,他最忌憚的,就是自己的母親妹妹與自己的兒子們聯合起來,當此局勢,一代雄主冷漠乃至強蠻地做出了反應,硬生生保留住了範閒的一應官職與爵位,這是一種姿態,一種雄獅守護領地的姿態。
但慶國的官民們並不知道宮裡地問題,廷杖之事一出,京都震驚!聯想到上次都察院上次彈劾範閒,也被慘打了一頓廷杖,人們重新注意到,範閒這些年所獲得的無上聖眷。實在是連幾位皇子都比不上!
再聯想到陛下對於這件事情的含糊態度,人們開始我猜,我猜,我猜猜猜。
人類的想像力有時極其貧乏。有時卻又無比豐富,關於範閒身世地傳言,開始不受控製地逐漸滑向某些人最不喜歡看到的方向。至於這些猜測的背後,有沒有那位坐著輪椅老人的陰暗身影,就不得而知。
總之,在第一個爆炸性地消息傳遍京都之後不久,第二個爆炸性的消息又開始在京都的大街小巷中流傳,隻不過百姓官員們談起這個消息來要顯得更神秘,更小心翼,更亢奮無比。
“請問您知道嗎?小範大人。是咱大慶朝皇帝……的私生子。”
“那是,完全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嘛。”
“您見過陛下龍顏?”
“這個……猜的。不過老實說,小範大人天縱奇才。文武雙全,詩才驚豔天下,聲名無遠弗屆,如此人物……也真隻有咱們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才能生的出來。”
“那是那是。”
“不過……範尚書就……這個……這個。”
“唉,尚書大人可憐。也怪範老爺的名兒沒取好。”
信陽離宮之中,長公主輕輕畫著柳眉,唇角帶著一絲自嘲的微笑。這位一向自命算無遺策地奇妙女子。在這接連兩番的流言之下,終於知道自己犯了致命的錯誤,她地皇帝哥哥一定開始懷疑她的想法了,而那個叫範閒的小東西……
“袁先生,本宮沒有聽你的意見,錯了。”長公主輕輕抿了一下唇紙,淡淡說道。
“小範大人身世之奇,實在出人意料,頭一椿傳言便已經足以震驚天下。誰也沒有想到還會有第二波。”
如今與黃毅一般,成為信陽方麵首席謀士的袁宏道緩緩說道:“屬下當初勸公主暫且隱忍,便是覺得範閒是葉家後人地消息來的有些古怪,但沒料到這消息之後,是這個令人震驚的猜測。事情發生地太突然,峰頭轉的太快,我們一時應對失措,實非戰之罪,乃天意也。”
長公主如今失去了崔家,利益方麵受到了不可逆轉的傷害,真正開始覺查出那位好女婿的能力,惱怒之餘,再難保持當初居高臨下的冷靜,而她後手的反應卻有些為時過晚,甚至是毫無作用,所以當第一個傳言進入她耳朵後,她未加思索,甚至不顧袁宏道的強力反對,決定利用此事,將範閒拉下馬來。
隻是信陽京都兩地聯係不便,她想借著太後的嘴與那名看似愚蠢的六科給事中,先逼著皇帝將範閒地職位奪了,沒料到馬上便收到了第二個消息!
範閒是陛下的私生子?
這個消息彆人或許還用猜,但長公主在聽到之後的第一時間內就相信了,開始暗中嘲笑自己的愚蠢,怎麼連這麼簡單的事情,都沒有看明白,白白浪費了一個在朝中的棋子,用了一絲母後對自己的情份,最失敗的是,反而觸了皇帝陛下的逆鱗,平白無故讓範閒就這樣輕輕巧巧地重新站住了腳!
一思及此,內心的自嘲與後悔,便像毒蛇一樣咬噬著這位慶國最美婦人的心。
“葉輕眉……”她的頭開始痛起來,像呻吟一般自言自語道:“我這一生,難道永遠都及不上你,甚至連你的兒子,都可以這麼輕易地打敗我?”
京都入夜。
許久沒有出現的五竹,蒙著那塊黑布,沉默地出現在了範府後方的一條小巷之中。
巷子儘頭是一個麵鋪,麵鋪上油燈如豆,在寒風中瑟縮著,一名穿著尋常布衣的漢子正坐在鋪外的長凳上。
凳上的漢子身前沒有麵碗,他衣衫單薄,似不畏寒,麵容平靜到了一種怪異的程度,似乎像是天生就沒有什麼表情,還有那一雙冷漠無情的雙眼,似乎能夠看透世間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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