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期:~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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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家如今分作前宅後宅,生生占了南城一大片地方,兩片宅子中間是一個假山流水的圓子,圓子自然也小不到哪裡去,此時已是寒冬,樹木早僵,隻有些經凍的竹梅還在伸展著。這日清晨,範府圓子裡忽然響著一陣急促的呼吸聲。
“嘿咻嘿咻……嘿……咻。”
範閒穿著一身單衣,正繞著花圓的院牆在跑步,傷勢初愈便急著鍛煉身體,不免有些吃力,氣喘的有些粗。值班的兩名虎衛與幾名六處劍手正警惕地守在花圓的各個角落,務必保證提司大人早鍛煉的安全。
遠處書房外麵,鄧子越和高達二人露出奇怪的表情,目光隨著範閒而動。他們不明白範閒為什麼天天早上要跑這麼久,範閒也沒有解釋過,每日兩次的修練是他從極小的時候就養成的良好習慣,如今受傷不能修煉真氣,那就隻有在鍛煉自己的身體肌能方麵更下些苦功夫,隱性刻苦,是範閒最好的品質之一。
後宅晨起的下人丫環們卻沒有人往跑步的少爺身上望一眼,這些日子裡,大家早已習以為常了,自顧自地蹲在下人房的石階前刷牙,噴著泡沫聊天。這都是內庫裡上好的東西,也隻有範家後宅才舍得買來給下人丫環用,誰叫範閒是一個有些微精神潔癖的人。
十圈終於跑完了,範閒站在書房外的屋簷下,大口喘著粗氣,雙手叉著腰,頭向下低著。看著就像是第四節的姚明一般狼狽,揮了揮手,示意旁邊端著銅盆的丫環等會兒。
家裡的女子們都還在蒼山上,所以前宅裡另派了位丫環來服侍他。這位梳著兩個環辮地丫頭,好奇地看了一眼滿臉汗水的少爺,心裡覺得好生奇怪,少爺這等人物,為什麼非要這麼苦著自己呢?她將銅盆擱到長凳上,替範閒披了一件外衣,用尾指尖在盆裡一彈,試了試水溫,輕聲稟道:“少爺,依您的吩咐。水很燙,再擱陣就涼了。”
範閒點點頭,伸手到銅盆裡拾起毛巾。根本不顧忌水的滾燙,也不怎麼擰,低著身子將毛巾覆在了臉上,十分用力地擦拭了起來。
水珠子從毛巾與他地臉頰間滴了下來,當當作響。
洗完臉後。他的臉已經被燙的有些發紅,而精神似乎也好了許多,雙眼清湛有神。將毛巾扔回盆裡,看了一眼身邊兩人,略一沉忖後說道:“今日要進宮,子越,你去一處看看這幾天有什麼院務壓著沒有。”
鄧子越應了一聲,便自去了。範閒又看了高達一眼,說道:“你在外麵等我一陣,呆會兒找你有事。”
京都風聲定後,知道宮裡不打算從**上消滅自己。範閒不再忌諱什麼,便召了四名虎衛從蒼山上下來。高達今日不輪值,被範閒喊人叫了起來,本就有些疑惑,聽他這麼說,心中稍安,依言留在了書房外麵。
進入安靜的書房中,範閒眼中的神情才稍微變得黯淡了些,逕直坐在了椅上,很細致地查看了一下自己身體的狀況,發現上次體內真氣爆炸後的狀況並沒有得到太多改善,經絡依舊千瘡百孔,而散於腑臟之間的真氣,暫時老實著,沒有傷害到內臟的機能。在這種狀況下,他根本不敢強行調動真氣回絡,但是如果等著經絡自動複原,誰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去?
從蒼山回府後,範閒一直表現的十分沉默,對於外界地議論與爭鬥沒有一絲參與,在陳萍萍範建費介這些老一輩人看來,年輕人或許是被接連而來的震驚給嚇住了,而且那種層次的政治鬥爭,也確實不是如今地範閒所能夠掌控的,所以默許了他的沉悶。
但隻有範閒自己清楚,自己之所以會在這段日子裡顯得心誌鬆散,任由父輩們安排,最大的原因,還是在於自己的身體狀況。五竹叔曾經說過,這個世界上沒有誰能夠真正信任,於是乎範閒也隻信任自己,在他看來,誰地恩寵,誰的照顧戀舊,都不如自己的力量更能令人放心,就算身邊有虎衛有監察院有啟年小組,可是如果真地事有不諧,最後能依靠的,還是隻有自己的武力。
問題在於,自己現在真氣全散,根本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雖然外間的人都以為他的傷在逐漸好了,他卻清楚遠不是這麼回事——所以他必須沉默,必須像個烏龜一樣縮進殼裡,雖然姿態難看,卻勝在安全。
書房外傳來敲門聲,範閒嗯了一聲,推門而入的是藤大家媳婦兒,手裡端著一個托盤,上麵放著兩碗湯藥和幾小缽藥丸,透著濃濃的藥草氣息。
範閒的藥,如今都是藤大家媳婦兒天天盯著經手,在這種很重要地環節上,他能完全信任的人不多。
藤大家媳婦將托盤放到桌上,又趕緊去旁邊倒了幾杯溫茶,像排兵一樣排在了桌子上,生怕範閒吞藥時來不及倒水。
範閒搖搖頭,一手拿著藥碗,一手抓了把藥丸,就像吃糖丸喝糖水一般,麵不改色的往嘴裡送去。
隻是藥的份量太多,他這般豪邁,風卷雲殘的吃法,也花了好一陣子,才清空了托盤上所有的藥。
“苦了少爺了。”藤大家媳婦兒麵帶憐惜之色,咂巴咂巴嘴,似乎吃藥的是自己。
除了憐惜之外,這位婦人也極佩服少爺,天天這麼多藥灌著,這哪裡是人過的日子?少爺居然還能麵不改色,甘之若飴。那位監察院的費大人也是的,不就是個刀傷,用得著這麼緊張,開這麼多藥?
範閒笑了笑,說道:“省了一頓早飯錢。”
主仆二人說笑兩句,藤大家媳婦兒就離了書房。範閒卻坐在書桌後開始發呆。天天一斤兩斤藥的吃著,老師的醫術自然不必多提,對於固經培絡確實有極大好處,不過終究不是個徹底解決的辦法。
想到此節。他不由想到海棠地來信,苦荷真舍得將天一道的功法傳給自己?
他自嘲地笑了起來,看來對方是準備將自己像一頭猛虎一般培養——這種手段,南慶人也做過,比如長公主,比如自己,都希望北方那位上杉虎能夠繼續維持他的勇猛,讓對方的朝廷始終處在一種緊張而不安地狀態之中。
天一道功法外傳,如此緊要之事,苦荷一定不敢大意。而天一道門下也隻有海棠與自己關係良好,範閒斷定日後南下傳功的,定是海棠。一念及此,範閒不知怎的,竟開始期盼那一天。
忽然間他眼光一低,看著麵前那幾杯茶,覺得這幾杯青黃湛湛的茶水像極了一個個的獨眼怪人。一愣之後,卻因為自己這古怪的聯想力而笑出聲來,緊接著咽喉處一澀。胃心處一帳,嘔吐之意大作!
知道是吃了太多的藥,而且吃的太快,他趕緊端起一杯茶灌了下來,猶有餘悸地揉了揉胸口,滿臉苦笑,再不似在藤大家媳婦兒麵前擺酷抖狠的模樣。
不知為何,被這麼一折騰,他的心情卻古怪地好了起來。將什麼身世,仇恨,威脅,皇宮,江南,全數拋到了腦後。也對,人生就是無數把藥丸子,你總得慢慢地吞,也許會苦,也許會噎著,但你還得吃啊,開心一點兒總是好的。
……
……
高達單手擎刀於後,雙腳不丁不八而立,氣勢逼人,卻沒有人看見他身後握住長刀柄的手正在微微顫抖。他看著身前不遠處眉開眼笑地範閒,心裡一個咯噔,暗想提司大人怎麼今天這般高興?全不似前些日子裡的黴態。
範閒出書房之後,高達才知道提司大人今天讓自己起早床,是要和自己切磋一把。
高達明知道自己不是範閒的對手,而且對方最近才受了重傷,當然不肯答應,卻是被範閒逼的不行,最後兩人決定不用真氣較量一番。這正是範閒所願,他一點兒真氣都沒有了,自然是不能真打嘀。
虎衛長刀,對上了被宮中侍衛們從懸空廟前的金線菊叢裡揀回來地黑色匕首。兩位“高手”在範府的花圓裡真兵對戰,叮叮當當好不熱鬨,惹來許多下人圍觀和看熱鬨,更有些膽大的,扯著嗓子為少爺加油助威。
不能用真氣,憑仗地全是身體的控製與反應速度,不一時高達竟然落了下風!任何招術在範閒的反應與速度麵前,似乎都不怎麼起作用,兵器上沒有附著真氣,高達竟是赫然發現,範閒的力氣比自己也大一些,對於這個問題,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知道自己練武是如何刻苦,怎麼可能提司大人還在自己之上?
尤其是如今麵對著範閒,不僅僅是麵對著一位上屬,一想到範閒那個被傳的沸沸揚揚的身世,高達的出手總是會有些下意識裡的畏懼。結果此消彼懲,交鋒數次後,他握著長刀的手都抖了起來。
範閒手指一拔,細長地黑匕首在他的手上巧妙地轉著圈,畫著黑光圓圈,看上去十分詭異,其實這隻是前世時,他住院前在課堂上練就的轉筆功夫罷了,但落在高達的眼裡,這招實在是厲害。
他看著高達,皺著眉搖了搖頭,說道:“你也看出來我傷好了,不要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