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將用刑、酷吏……看成維護朝廷統治的無上良方,可不能對這種手段產生依賴性。廣織羅網,依然有漏網之魚,嚴刑逼供,卻依然不能獲得所有需要的信息。”範閒平靜說道:“禦下之道,寬嚴相濟,信則不疑,疑則堅決不用,以寬為本,其餘的,隻是起鋪助作用的……小手段。”
三皇子鼻子裡鑽進一股極清涼的味道,稍去惡意,也聽明白了範閒的意思,對於明青達和夏棲飛兩人區彆極大的態度,很清晰地說明了範閒信則不疑,疑則堅決不用的做事方法,而今夜前來觀刑,是要讓自己明白,不是所有的強力手段都能奏效。
……
……
“能問出明家也算不錯。”範閒對下屬們安慰道:“把供紙處理好,把這兩個人的傷養好,將來有用的。”
離開這間監察院四處紮在蘇州城的暗寓之後,範閒的心情有些沉重,他起初是期望能夠追尋到君山會的蹤跡,沒料到這兩名刺客卻是問不出什麼,隻好順路教了三皇子一些事情,其實隻是為了掩飾他自己某種無助的尷尬罷了。
坐在回華園的馬車上,他細細想著。監察院畢竟是陛下的特務機構。有很多事情不能光明正大地做,所以從機構組織上來說,有先天地局限性,比如人數就不可能太多……以至於如今遠在江南重鎮,雖然一向是四處的重要監察地域,但人手依然顯得相當不足。
要想調查君山會這樣一個在雲上飄著的神秘組織,如今監察院在江南的力量,遠遠不夠。
在這一刻。範閒很希望小言能夠在自己的身邊,隻是他也明白。言冰雲如今執掌四處,是不可能輕易出京,而且自己直屬的一處大部分工作,也需要言冰雲幫鄧子越拿主意。
哪怕王啟年在,或許事情都會輕鬆許多。
他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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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繼美不止將華園雙手送給了欽差大人範閒,也將園子裡的下人仆婦廚師都留了下來。經過監察院的檢查之後,確認了這些人地乾清,範閒便沒有拒絕這份好意。
於是乎,思思除了貼身的一切事情之外,開始享受少奶奶地待遇,雖然她自己有些不適應。但也沒辦法。而範閒在下江南的路上所買的那幾名可憐的小丫頭,也沒有機會做些什麼粗活,真正如大戶人家的大丫環一般養了起來。
尤其值得稱道的,乃是楊繼美留下地那廚子,水準之高。簡直可以讓宮中的禦廚汗顏。每日三餐翻著花樣地弄,竟讓範閒都舍不得出門一品江南美食。而是甘心留在園中。
思思最是喜歡這個廚子,三皇子自然最是痛恨這個廚子。
這日晨間,範閒、海棠和三皇子正圍著小桌喝著老玉米混著火腿丁加西洋菜熬出來的粥,這粥顏色著實不怎麼漂亮,但幾般完全不相配的味道混在一處,卻是極為鮮美怪異,範閒連喝了三碗,以至於旁邊盛粥的思思都有些來不及了。
正此時,打院外行來幾人,由一名虎衛陪著往裡走。那幾人來到庭間,看著圍桌而坐的範閒與三皇子,又看了一眼海棠,不由一驚。
範閒看著這邁檻而入地幾人,心中更驚,來的人是桑文與鄧子越,桑文姑娘本來就已經下江南來幫自己,隻是鄧子越不在京裡守在一處,跑江南來做什麼?待範閒看清楚兩人中間站著的那人,更是駭的下意識裡站了起來,驚呼道:“大寶!你怎麼來了?”
不錯,那位在桑文與鄧子越之間漫不在乎站著,神情癡呆,有些畏縮四處看著的大胖子……不是大寶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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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閒唬地趕緊走上前去,一手抓著自己大舅哥的手,一麵問著鄧子越:“怎麼回事?婉兒呢?”
鄧子越麵色疲憊,苦笑說道:“夫人最近身體不大好,所以暫時緩些下江南,隻是……這位舅少爺聽著要來見你,所以在家裡
一直鬨,尚書大人就派下官將這位舅少爺帶來了江南。”
“胡鬨。”範閒歎息道,緊接著卻是心頭一緊,著急問道:“婉兒身體不大好?”
“噢,沒事。”一臉溫和笑容地桑文姑娘,兩頰的肉肉還是那麼可親,回道:“郡主大約是受了風,有些乏,養兩日就好了。”
她從懷裡取出兩封信遞給範閒,說道:“這是給大人的信。”
範閒接過來一看,是父親是婉兒寫的,也來及看,先放在了懷裡,惱火說道:“父親這是什麼意思?江南如今正亂著,怎麼把大寶送了過來?”
這時候,大寶忽然咧嘴一笑,揪著範閒的耳朵說道:“小閒閒,這次捉迷藏,你躲了這麼久……真厲害啊。”
捧著粥碗,好奇盯著門口的三皇子,發現一向可怕的範閒,居然在這個大傻子麵前如此……再也忍不住了,噗哧一聲,將一直含在嘴裡的那口粥噴了出來。
鄧子越尷尬地笑了笑,趕緊和桑文上前給三殿下行禮,看也不敢看範閒的狼狽模樣,想必這二位路上也被這位大寶哥鬨騰的不善。大寶既然來了,這一路上肯定少不了服侍的人,思思明事兒,趕緊出園去安置那些人手。而範閒也終於將大寶安撫了下來,先將他安置到後園住下。又讓那些成天沒事兒做的小丫環去陪他磕瓜子兒。這時候前廳才安靜了下來。
海棠起身微微一禮,便離開了前廳,她知道範閒肯定與鄧子越有許多話要講。
鄧子越入廳之後,便似沒有見到這位村姑一般,但對方主動向他行禮,他還是得趕緊還禮。
坐到了桌上,範閒皺眉說道:“昨夜我便在想,身邊如今確實是少人。你來也好,隻是京裡怎麼辦?”
“京裡小言公子看著。收到您發回京地院報之後,院長大人派我帶了些人過來幫忙。”鄧子越解釋道:“再說您要準備地那件東西,二處和三處忙了幾個月才做好,我乾脆就順路送了過來。”
範閒搖頭道:“我以為彆人就送來了,沒想到是你。”
他看了一眼身邊正在喝粥偷聽的三皇子,咳了兩聲。請這位小爺出去。
三皇子有些悶悶不樂地離開後,範閒皺眉說道:“先前進來的時候,為什麼表情那麼奇怪?”
鄧子越往四周望了一眼,苦笑著說道:“離京的時候,京都裡傳的太凶……都說您與那位北齊聖女海棠姑娘出則同行,坐則同席。臥則……朝裡議論不堪,而且大人如今執著內庫,總要避些嫌隙,朝中那些官員正準備借此事攻擊大人……屬下沒想到今日一進華園,便看見那位姑娘。才知道傳言是真,不免有些擔心。”
“臥則同床?”範閒冷笑道:“也虧那些人想的出來。這事不談也罷,把你帶的東西給我看看。”
鄧子越很小心地從懷裡取出一個扁盒子,遞到了範閒的手裡。
範閒掀開盒蓋,細細地端詳著安靜躺在盒中間地那張紙,那張紙略泛白黃之色,紙張邊緣微卷,看得出來有些年頭了,而紙上的字跡有些歪扭,看來寫字之人,其時已近油儘燈枯之時。
“做地不錯。”範閒皺眉道:“雖然這封遺書仍然起不了什麼作用,但這個家產官司要拖下去,就是要靠這個了。”
鄧子越回稟道:“大人放心,二處三處一起合作,參考了無數張當年明家先主的字跡,用的也是如今極難找到的當年舊紙,加上做舊的工藝,與細節處的講究,應該沒有人能看出來是假地。”
“明家人當然知道是假的,真的那份早就毀了。”範閒笑著說道:“以假亂真,咱們這院子裡的專業人士果然不少,日後去做做假古董生意,想來也能掙不少銀子。”
“待會兒給夏棲飛送過去。明日開堂審案,這封遺書一扔那兒……蘇州府隻怕也要傻眼才是。”
針對明家的調查一直在繼續,卻一直沒有什麼成效,一方麵是明家抹平痕跡的功夫太深,一方麵是江南官場之中有千絲萬縷地關係在保護著對方,而蘇州府,自然也是其中的一環,範閒雖然沒有辦法把蘇州府直接掀掉,但用一封“密製陳皮遺書”讓江南路的官員們心驚肉跳,還是很容易辦到的事情。
待花廳內隻剩下自己一人的時候,範閒才取出懷裡地兩封信,先是粗粗掃了一遍,然後仔細看著,婉兒的信裡基本上說地是京都閒事,偶爾也會提到宮裡的情況,隻是用語比較晦澀。
妻子在京都,有一椿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幫範閒在第一時間內,了解到宮中的風向會往哪邊吹去。
長公主回了廣信宮,二殿下安靜地回到了舞台之上,太子的動向最是隱秘,老太後似乎對範閒在江南的囂張有些不滿意。
最奇怪的是,皇帝還是平靜著,這個……天殺的皇帝,把天下弄這麼亂,對他有什麼好處?他的信心到底來自何處?
範閒歎息著,手指輕輕搓摩著帶著一絲香味的信紙,忽然間對婉兒的想念就湧了上來,數月不見,他知道妻子在京都裡,也是在為自己擔心以及籌謀著。
等將父親的來信看完之後,範閒終於明白了大寶下江南的目的。
範尚書在信中叮囑範閒,應該找個時間,送大寶去梧州,辭官後的相爺林若甫避居梧州,也是有許久沒有見過自己的兒子了,而範閒送大寶去梧州,自然也可以順勢拜訪一下自己那個老謀深算的老丈人。
這個借口很好,皇帝都沒辦法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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