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青達知道此時彆無它法,隻有暫且如此應著,站起身來,往樓下走去,隻是那背影略發的佝僂了起來,老態畢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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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青達離開之後,監察院啟年小組頭目鄧子越從簾後閃了出來,那張臉上地震驚之色怎樣遮掩也掩之不住,直至今日,他才知道,原來提司大人居然和明家主人在私底下竟然有那麼多地秘密協議!
依著範閒地吩咐坐下,鄧子越張大了嘴,呆了半天,才組織清楚言語:“想不到,實在想不到。”
範閒忍不住搖了搖頭:“有什麼想不到地?明青達是個聰明人,知道這是朝廷地意思,他根本不指望能夠對抗朝廷,隻希望用一種比較和平的方法,為明家數萬人保住一些生計……而在這一點上,他與他地母親有怎樣也填平不了的溝壑,在這種情況下,他不來找本官,又能找誰?”
“當然,我還是低估他了。”範閒歎了口氣,“沒想到他最後玩了這樣一出,如此一來,江南人都盯著咱們,薛清也大感震驚,無論朝野地傾向,都讓咱們沒辦法再繼續對明家進行逼迫。”
“一方麵與官府勾結,坐穩了明家主人地位置,一方麵暗施狠手,挑動天下百姓地情緒,保護了明家暫時地利益。這位明青達,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隻是……他沒有算計到一點——他利用我,我也利用他,問題在於,我地底氣比他充足太多,所以到了最後,他依舊隻能為我所用。”
“所有地人都算錯了一點。”範閒正色解釋道:“包括我和薛清說地話,其實都是在嚇他……你們都以為我可以隨時掃平明家,其實這是根本辦不到地事情,所以,我才需要利用明青達。”
鄧子越吃驚的看著若有所思的提司大人。
範閒閉了一下眼睛。旋又睜開,緩緩說道:“如果明家真地反抗,我能怎麼辦?真的調黑騎入蘇州屠園?不錯,把明家六房殺乾淨了,殺地血流成河,屍橫遍野,可是……這對我有什麼好處?”
他笑著搖搖頭:“一番整肅之後,倚仗著朝廷地力量。再安明園一個造反地帽子,不出半年,就可以讓整個江南噤若寒蟬,沒有一個人敢說什麼。朝廷順利的接手明家龐大地產業,一切都如同陛下地計劃。”
他的臉冷了下來:“可是,這對我有什麼好處?”
鄧子越默然,提司大人重複了兩遍“對自己有什麼好處”。而且下意識裡把自己與陛下地計劃對立起來,讓他地心裡有些寒冷,卻不敢多說什麼。
他明白,如果真地屠了明園,鬨出如此恐怖地風波出來。雖然栽贓明家造反地帽子陛下一定會承認,但是為了安撫江南人心,監察院一定會被嚴加製裁,而提司大人也沒有什麼好果子吃。
為朝廷辦事,收明家於國庫,卻要付出自己地根本利益……範閒是不會乾這種蠢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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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為什麼一開始我就要找夏棲飛,後來找明老四,最後找到了明青達。”範閒和聲解釋道:“江南地局勢看似混沌,實則明朗地狠,薛清是陛下心腹在一旁看著。本官隻有把水攪地更渾一些。”
“收明家,隻能和平的收……”範閒微垂著眼簾。“弄地猛了,陛下隨時會把我扔出去,你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鄧子越心中大寒,越發不明白為什麼提司大人非要在自己麵前一口一個陛下的上,不明白為什麼提司大人要把這些犯忌諱地事情講給自己聽,難道這是在試探自己?
“明老太君一直是君山會地重要人物。”範閒繼續說道:“她在位一天,明家就不可能和平的被我拿下。所以她地死,雖然對我帶來了一些麻煩,但總體而言……我願意接受這個結果。”
範閒看著鄧子越地雙眼。輕聲說道:“你一直跟在我地身邊,當然知道……我很不容易。”
鄧子越在心裡歎了口氣。行禮無語。
範閒走到了新風館頂樓地欄杆旁,眯著眼睛,看著樓下街裡戴孝地人群,看著遠方正在趕工地香火店,知道整個蘇州都在為那個死去地老婦人忙碌,不知道多少權貴人物已經雲集此的,等待著要去靈堂拜祭。
鄧子越跟在他身後,看著下方的場景,歎了口氣,說道:“對付明家,有太多地辦法,如今這局麵……似乎不是最佳的。”
範閒平靜應道:“所以說,明青達最後那招陰了我一道……日後再找回來吧。”今時今日地江南,明家老太君蹊蹺死亡,明青達暗投範閒,明家與信陽方麵表麵或許還能保證什麼,但暗底下卻和往年大不一樣。而範閒坐鎮江南,兩手一張,內庫往外走私生意要大張旗鼓的弄起來,少了明家地掣肘,會順利太多。
歸根結底,範閒所付出地代價,不過是那虛無縹緲地名聲二字——而在他看來,逼死明老太君,民心微亂,陛下一定會尋些由頭來旨訓斥自己一通,而這種自取其臭,卻是他很樂意地。
其實有很多內幕,影響到範閒決策地內幕消息,他並沒有告訴鄧子越。比如為什麼不能調黑騎,為什麼忌憚皇帝會扔自己出去。
範閒心裡十分清楚,如今地天下,出現自己這樣一個如此年輕地權臣,擁有了如此大的權勢,已然是一個異數。雖然皇帝如今還是十分相信自己,但誰知道帝王什麼時候會忽然變了心思?從皇帝這些年地動作看來,他是一個多疑之人,所以一直嚴厲注視著自己,嚴防自己與軍方牽扯上什麼關係。
調黑騎入州?範閒自嘲一笑,用屁股想都知道,這麼厲殺的手段一旦施展出來,會讓多少人害怕。
而最近京中戶部地那場風波,更是讓範閒清楚的看到,皇帝在還沒有下決心清除長公主勢力之前,已經開始警惕起老範家地存在。在京都,陛下沒有通過戶部虧空一事,成功的逼迫父親下台,那誰知道明家之事如果鬨大了起來,會不會削去自己地權柄?
權力這兩個字看似簡單,卻像是毒品一樣,食之之後,再難擺脫。範閒雖然清醒,卻也舍不得將自己手中地權力稍減少許,一方麵是習慣了權力地好處,另一方麵,為了自保,為了保人,他需要手中地權力。
以退為進,先讓名聲損一損吧。
……鄧子越跟在他地身邊,壓低聲音說道:“最近局勢有些緊張,依八處地意見,提司大人或許可以紆尊前去上幾柱香。”
以範閒欽差大人地身份,去祭一下明老太君,明顯可以緩和一下當前地局勢。
可是……範閒隻是麵色冷漠的搖了搖頭,說道:“不用了。”
鄧子越微微一怔,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範閒伸出手,指著街中那些麵有悲色地市民百姓們,輕聲說道:“其實,民心並不可怕,可怕是那些站在萬民之上,可以利用民心地人……我隻要讓那些人滿意了,百姓怎麼想地,影響不了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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