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期:~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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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狐狸,小狐狸,舊輪椅,新輪椅。
陳圓有姬不敢近,笑聲漸起,漸息。
老少二人極有默契地同時收攏笑聲,回複了平靜,範閒把身下的輪椅往前挪了挪,自己的膝蓋似要靠著老人家的膝蓋,這個姿式顯得無比親近。
陳萍萍指指他,又輕輕拍了拍自己輪椅的把手,發出空竹腹一般的空洞聲音,問道:“坐輪椅習不習慣?”
“沒什麼不習慣的,身上帶著這麼多的傷,總不可能騎著馬跑來看你。”範閒自嘲說道,頓了頓,又說道:“再說我也不是第一次坐輪椅了,一年多前在懸空廟裡,我被人捅了一刀子,事後不也坐了一個月的輪椅?所謂習慣成自然罷了。”
話雖輕柔,卻內有刀劍之意,陳萍萍輕輕咳了兩聲,自然知道麵前這年輕人是在告訴自己,他已經明白了某些事情。
懸空廟確實是個神仙局,但陳萍萍卻是個雙腳跨在局內局外之人,影子是他派到廟上,而範閒挨的那一劍,雖是意外,但實實在在是險些喪命。
至於前日裡的山穀狙殺,範閒也是差點兒回不來。
所謂習慣成自然,範閒很明顯是在強硬地告訴陳萍萍,不要把這種事情當成習慣,不要總是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切切不可……當成自然之事。
陳萍萍微微偏頭,似乎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解釋,皺眉,抬肘,指了指範閒的後背。
範閒搖搖頭:“死不了……不過您知道我今天來是為了什麼,所以請讓我們還是直接一些吧。”
“你先講,我先聽。”陳萍萍微笑說道,將自己膝上微皺的祟毛毯子撫的更平整一些,讓上麵的皺紋如水波一般漸漸消失不見。
看著老跛子微低的頭,看著對方深深的皺紋和有些臘黃的麵色,範閒沉默了少許後說道:“兩次坐輪椅,第一次因為懸空廟的刺殺坐輪椅,但獲得了陛下的絕對信任,想來還是有好處的,我也能夠接受。那我這一次坐輪椅又是怎麼回事?我很不喜歡這種什麼事情都被你操控的感覺,而且想來你也清楚我,我這人是最怕死的,所以我想讓您知道,以後請不要嘗試著做這種事情,我真的會發瘋,而且這次我險些就發瘋了。”
範閒伸出兩根手指頭,盯著陳萍萍的雙眼,一字一句說道:“已經兩次了,我不希望還有第三次。”
陳圓石階下的冬日寒空中安靜了許久。
“懸空廟的事情是個意外,你也很清楚這一點。”陳萍萍淡淡說道:“至於這一次山穀裡的狙殺,真的和我沒有關係……我不是傻子,一個局總要能夠控製才是一個局,當時山穀裡連守城弩都搬來了,你隨時可能送命,如果你真死了,就算這件事情會帶來什麼好處……你也享受不到,那這就不叫做局,而叫做愚蠢。”
陳萍萍帶著一絲譏諷說道:“你認為我是一個愚蠢的人嗎?”
範閒反望著他的雙眼,同樣譏諷說道:“您當然不愚蠢,我隻是怕你有時候聰明過了頭,對我的信心太足了一些。”
陳萍萍放在膝上祟毛毯上的枯老手掌微微動了一下,旋即微笑說道:“對你有信心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嗎?這天底下對你實力的了解,我應該是最清楚的幾個人之一。你向來會演戲,在眾人麵前出手的次數廖廖可數,尤其是入九品之後,也就是和影子正麵打過一架,天下人知道你是高手,卻不知道你高到什麼程度,尤其是不知道你身上藏的那些秘密……而我不一樣,我知道這一切。”
“說漏嘴了吧。”範閒陰陰說道:“老人家……那是伏擊!那是在京都郊外的山穀裡,對方有兩百多把弩!這完全可以去東夷城殺四顧劍了,你就一點兒不怕我死?”
“四顧劍這麼好殺,那事情就簡單多了。”陳萍萍咕噥著,“我都說過,這事兒和我沒關係。”
“你不要忘了,我假假也是個監察院的提司!”範閒大火說道:“你不蠢,難事情,如果沒有院中的人幫忙遮掩消息,那些守城弩可以堂而皇之地搬到京郊的小山頭上?如果院裡沒有人和那些王八蛋配合,能這麼輕輕鬆鬆地狙擊到位?”
陳萍萍咳了兩聲:“說不定是京都守備裡出了問題。”
範閒盯了他一眼,說道:“京都守備能知道監察院的信息流程?就算軍方可以查到我回京的確切時間,那山穀裡斥侯傳來的平安回報是怎麼回事兒?黑騎離開不久,對方就恰恰算到了這一節?”
陳萍萍嘲笑說道:“對方既然要殺你……自然要準備充分,如果連這些細節都顧慮不到就來殺你,未免也太糊塗了些。”
範閒冷笑道:“裝,繼續裝,就算那些山穀裡的埋伏不是你派個雙麵烏鴉暗中幫了一手,但事情發生的過程中甚至結尾之後,你總脫不了放縱的嫌疑……您是誰?我大慶朝最厲害的人物,難道京都裡有這麼大一個計劃,你能沒聽到一點兒風聲?怎麼就沒想著給我通通風,報報信什麼的?難道說……你也覺得我天天在院子裡搶班奪權,有些礙了你的眼,所以乾脆順手把我給宰了,免得心煩……可您甭忘了,這院子當初可是你求著我進來的,跟我可沒關係。”
陳萍萍聽著這話,終於忍不住抬起頭來白了他一眼,皺著眉頭斥道:“你這小子,明明心裡不是這麼想的,也知道我不是這般想的,還偏要這樣說,以為這樣就能如何?”
“不能如何?”範閒直接截道:“你陰了我兩道,害我兩次險些丟了性命,你總得給我一個公道。”
“說過與我無關。”陳萍萍陰沉說著,懶得理會,推著輪椅,沿著石階的下方向左手方的圓子行去。
範閒心裡一股邪火正燒著,哪裡能讓這老跛子就這麼跑了,雙手在身邊用力一推,也跟了上去。
知道監察院權力最大的兩位大人物今天要進行一場非常隱秘的談話,所以陳圓裡早已進行了相關的布置,往日裡在圓中咿咿呀呀,連寒風也不畏懼的美人兒們都被關在了自己的屋子裡,不準出來,而一應仆婦也是各自躲著這片地域,而那位老仆人也在推著範閒來到此間後便悄然離去。
於是乎,便隻有陳萍萍與範閒這兩個坐著輪椅的可憐人,此時陳萍萍在前,範閒在後,老人家在前麵推著輪椅快行,範閒在後麵疾追,在片刻之間,竟是繞著這座宅子的石階轉了一個大圈,這景象,看著隻有那般滑稽了。
……
……
說實在話,陳萍萍今日確實是不想麵對胸中邪火未儘的範閒,所以乾脆不想談了,推著輪椅在前麵走,這位慶國的大人物這麼些年來都坐的是輪椅,當然比範閒要習慣的多,加上範閒受了重傷,本來就沒怎麼好,所以兩架輪椅繞著宅子轉了一圈之後,範閒已經被甩開了幾個“椅位”。
還好,陳萍萍不可能在自己家中玩輪椅遁,隻是停在宅子右手方的一方小池邊上,範閒氣喘籲籲地轉著輪椅趕了上來,停在了他的身邊,回頭一望,自己二人繞著宅子逆時針轉了一圈,卻又快要回到原點,實在是有些無聊。
“我是病人。”範閒埋怨說道:“就算我的問題讓你難堪了,也不至於要這樣。”
“倒不是難堪。”陳萍萍忽然歎了口氣說道:“隻是你找我要公道,我確實不知道怎麼給你。”
範閒低著頭,看著池塘裡的冰茬兒和凍斃了的黑荷枝,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嗬了兩口熱霧到手上,輕輕搓著,聽著旁邊老人的說話。
“院裡的事情不要查了,沒有內奸。”陳萍萍緩緩說道:“我承認,這次山穀裡的狙殺,我是知道一些風聲的,而且確實院裡有人在幫那邊,不然也不可能把你整的如此之慘。”
“既然您不讓我查,那個內奸想必也是您故意露的一手。”範閒沉默說道:“你也知道這次我很慘,所以我不明白……懸空廟是救駕,這次陛下又不在我馬車上,為什麼我要付出這麼多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