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期:~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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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是第三日的前一日這不是廢話,因為第三日婉兒就要回京,範閒習慣於讓自己的妻子家人遠離一應汙穢事,所以他把時間定在第二日。這一日風和麗,積雪漸融,天河大街上濕漉漉的,存有積雪的街畔流水石池,終於流動了起來,帶著雪團與枯葉,往著低窪處行去。
京都內外四向諸個城門由十三城門司負責安全禁衛,這十三城門司直屬宮中調拔,不要說京都守備無法探手進去,便是樞密院的軍方大老們也不會在明麵上做出太多動作。每逢入夜,京都城門便會關閉,在慶國的曆史中,除了那幾次血火紛飛的政變,以及幾次大天災與邊疆動亂使者來報,再也沒有夜間開啟的先例。
監察院的老院長陳萍萍大人是例外,他住在京外的陳圓,而陛下給了這位院長大人特權,可以夜間入京。
但隻有這一個特例,除了陳萍萍,沒有人可以身無皇命在深夜裡出入京都,隻是在範閒執掌監察院後,這個特例又多了一人。
所以哪怕京都守備元台大營發現了燕慎獨的屍身,逐級上報,終於報到了知曉燕慎獨真正身份的那級將領……大營裡的將領震驚惶恐之下,依然沒有辦法通知京都裡的大人們。
京都守備統領秦恒是第二天早上才知道的這個消息。
然後回京述職的征北大都督燕小乙,也知道了這個消息。
他的親生兒子,昨天夜裡被人暗殺於大營之中。
……
……
燕小乙坐在床邊,兩隻腳張的極開,這是多年軍旅生涯騎馬所養成的習慣,他的雙眼有些漠然地看著跪在門前的信使,微微偏頭,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爺。”床上的兩名姬妾強抑著內心的恐懼與不安,掙紮著起身,為燕大都督穿好衣裳,打水漱洗。
在這一切的過程之中,燕小乙都保持著一種冷漠的平靜,在熱水盆裡搓揉著的雙手沒有一絲顫抖。
他自幼精力過人,從軍後更是夜夜無女不歡,家中姬侍無數,便是這京都的宅子裡沒有正妻,卻還留了五名姬妾侍侯自己,昨天夜裡風雨之下,這兩名姬妾有些承受不住了。
燕小乙偏頭看了身旁的姬妾一眼,往常他習慣了暗中驕傲於自己的體力精力,可今日心中卻有些異樣,對這些嬌媚的婦人們感到了一絲厭憎。
女人,他有很多個,但兒子,他隻有一個。
他平靜地站起身來,在腰上係好黑金玉腰帶,披上擋雪的大氅,行出門去。門外早有親兵與京都守備滿臉驚懼的將領們等候著。
看著自己心腹抱著的那把長弓與那筒羽箭,燕小乙在馬旁有些失神,縱是如此,自聞訊直到此時,他依然麵色平靜,微黑之中帶著堅毅之色的麵龐沒有一絲異樣。
馬蹄聲漸離燕府,府內兩名美姬慘死於床,鮮血浸染了整道翠幔。
……
……
在親兵們的護衛之下,燕大都督出了城門,來到不遠的元台大營帳內,麵色漠然,根本不看前來安撫自己的大營將領一眼,便是急匆匆趕來的秦恒,也被他視而不見。
他直接入了中軍帳。
燕慎獨的屍身就擺在帳中,沒有人敢動這具屍體,因為大家都在等著燕大都督親自來看一下。
燕小乙站在兒子的屍體麵前,許久沒有說話,隻是眉頭微微地皺了起來,許久之後,他目光微垂,伸手將兒子已然僵直的手掌扳開。
死人的手掌握的極緊,燕小乙扳的很用力,生生將自己兒子的手指扳斷了兩根。他從兒子的掌心裡取出一樣東西,然後舉至眼前,細細地察看。
帳外的天光透了進來,從那塊玉佩上輕輕一折,射入燕小乙的眼中,讓他的瞳孔微微縮了一下。
他認識這塊玉佩,玉佩上有一柄小劍,另一麵刻著幾個文字,所以他的心寒冷了起來,旋即又燃燒了起來。
中軍帳中其餘的將領卻不知道這塊玉佩代表著什麼,秦恒歎息了一聲,上前安撫了幾句,同時表達了秦家對於此事的由衷歉意,一位大都督的兒子在自家控製的大營內被人暗殺,無論如何,秦家都要負上極大的責任。
燕小乙微微點頭,終於開口,他的聲音有些嘶啞,緩緩說道:“小侯爺無需多言。”
秦恒默然,片刻後說道:“請大都督節哀。”
燕小乙的臉上並沒有哀色,他讓元台大營的正將帶著自己來到了兒子曾經住過的營帳,他單人進去,在那個營帳裡停留了許久。
所有的人都在外麵等著他,不敢去打擾他。
在營帳內與兒子的氣息進行了最後一次交談,燕小乙從營帳後方那個破洞裡走了出來,麵色木然,看著雪地上的那幾大灘被風刮的有些散了的血漬,一言不發。
再次回到中軍帳中,燕小乙看著兒子的屍體,低了低頭,忽然伸手,握住兒子屍體心窩上插著的那根箭,微微用力一拔。
噗哧一聲,箭枝離開屍體,落入燕小乙的手中,他將這枝箭親手插入親兵背著的箭筒之中,然後轉身對秦恒說道:“燒了吧。”
馬蹄聲再起,離開了元台大營,往京都駛去。就算他的兒子被人刺殺了,可身為朝廷重將,燕小乙依然要留在京都,這便是權力帶來的不便。
寒風撲麵。
征北軍的親兵們臉上全是悲痛與憤怒之色,他們在慶國的北疆與北齊人對抗數年,自認有功於國,但沒有想到,居然京都裡有人會敢來暗殺大都督的公子!
燕小乙依然麵色不變,隻是對著親隨冷漠說道:“不是四顧劍,那個殺手流了血,九品。”
那個玉佩說明了殺手的來路,燕慎獨的實力與那人付出的代價說明了那人的水準。親隨在他身邊騎著馬,說道:“葉重離京之後,京都九品明麵上隻有數人,如今都督與小範大人回京,便又多了兩人,隻是隱在暗中應該還有些,比如監察院。”
毫無疑問,燕小乙回京後首當其衝的便是監察院一係的勢力,尤其是那日在樞密院之前,範閒向他揮動的馬鞭,更是讓這種隱在暗處的對抗變成了即將暴發的衝突。
所以燕慎獨的死,所有人都會第一時間聯想到範閒。
“不是範閒。”燕小乙冷漠說道:“但一定與範閒有關。”
城門便在眼前,那名負箭親隨擔憂地看了大都督一眼,心想如果真與那位小範大人有關,大都督會怎麼做?難道就在京都裡,一箭射殺了陛下的私生子?
燕小乙微微眯眼,沒有說什麼,隻是咳了兩聲,然後掩住了自己的嘴唇,一絲鮮血從他的指縫間流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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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的刺殺並沒有宣揚開來,一來是燕小乙兒子在京都守備的消息並沒有多少人知道,二是時間太短,就連監察院本部也沒有獲得相關的細節。慶國朝廷的文官武官本就分屬兩個係統,自然也沒有多少朝中大臣知曉此事。
今日是小朝會,宮門口的大臣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各有各的山頭,隻是東宮太子與二殿下之間已經緩和了許多,所以那兩派文官站的並不太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