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萬物有法(1 / 2)

慶餘年 貓膩 8270 字 9個月前

() ~日期:~09月20日~

費介沉默地看著輪椅上的老頭兒,他知道陳院長對自己的身體有足夠清醒的認識,以致於他想安慰些什麼話,也說不出口來。

監察院是當年慶國新生事物中最黑暗的一部分,真正能夠了解大部分曆史,查知陳萍萍心意的,在這個世界上,就隻剩下了這位用毒的大宗師一人。

“年中。”陳萍萍加重語氣,著重說了一下時間,“你離開京都後就不要回來了,我知道你這輩子全天下都去過,就是希望有一天可以坐海船去那些洋人的地方,他們的藥物是怎麼做出來的。既然你有這個願望……還是早些去吧。”

費介暫時沒有說話,他心裡清楚,以自己曾經在軍中發揮過的作用,宮裡那件事情根本不可能影響到自己,而院長大人會催促自己離開慶國,坐上海船,是想在事情大爆發之前,讓自己去完成人生的理想,讓自己脫離那件事情。

他雖然老了,可依然是有理想的。

“本來早就應該去了。”費介笑著說道:“隻是收了個學生,總是有些記掛。”

“去吧。”陳萍萍很誠懇地說道:“人生一世,喜歡做什麼就要去做,不然等到老了,跛了,便是想走也走不動了。我雖不信神廟所言報應,但你這一生,手下不知殺死了多少人,總會惹人注意……三個用毒的老家夥,肖恩已經死了,聽說東夷城裡那位也忽然得了怪病,就剩下你一個,你可得活下去。”

費介沉默半晌後問道:“聽你的,年中我就去東夷城出海。”

陳萍萍看了他一眼,有些疲憊地笑了笑:“為什麼不肯從泉州走?”

“一是那個地方有以前的味道,我不喜歡回憶過往。”費介說道:“二者,既然是要單身出海,我不想讓陛下或者範閒知曉我的去向。”

陳萍萍點了點頭。

……

……

費介是監察院裡一個很特殊的角色,三處的職事在很多年前就已經辭了,如今應該算做是院裡的供奉一類。三處如今的頭目是他的晚輩,提司範閒是他的學生,在這麼多年裡,他都是陳萍萍的臂膀夥伴與好友,所以他在院裡很超然。

雖說那個方正的建築地下室裡,依然為他保留了一個負責藥物試研的空室,但他很少去那裡。他日常配製藥物,薰焙毒劑的工作,都是放在京都一角的某個院子裡。

這個院子便是一個獨白的研究部門,一應經費當然是由監察院拔劃,而相應的下人與學徒,也都有監察院的身份。

一代用毒大師的研究成果,自然相當珍貴,不論是軍方需要的箭毒,還是王公貴族後院裡爭風吃醋殺人滅口需要的毒劑,都是人們流口水的對象。

然而這個院子的防備並不如何森嚴。因為費介的凶名毒名在外,包括北齊照夷的敵人,以及慶國內部的權貴們,都沒有那個膽量去院中扮小偷,誰知道費介在院子裡養了什麼毒蟲,撒了什麼毒粉。

服侍費介的學徒與下人們自然不擔心這個,身上都佩帶著解毒丸子,就算誤服之後,也不會有生命上的危險。

不過費介這個院子裡的人們,經常有經濟上的危險。因為研製毒物,采購世間難見的原材料總是需要大筆的資金,而前些年內庫所出不足,監察院有時調拔資金不及,費介在做試驗的時候,卻是不肯等待,於是學徒們的月餉經常被扣,而事後費介往往又忘了補發,學徒們又不敢張嘴去要……所以,他們的生活過的並不如何如意。

貓有貓路,鼠有鼠道,隻要是為慶國服務的龐大機構中一員,人們總是會找到各式各樣的辦法去撈外快,去充實自己的荷包。

院裡的學徒們也不例外,他們所倚仗的,就是自己對毒物的了解,雖然他們不敢進那小室,將費先生珍視的成果拿出去賣掉,可是一些並不怎麼起眼的小玩意兒,卻成了他們的斂財之道,在這十來年裡,遍布天下的殺手、大妻、二奶們,都通過不同的渠道,分享著監察院的毒物。

同時,金錢也往這裡彙來。

隻是賣毒的危險性太大,誰也不知道這毒藥會賣到什麼地方去。所以後來學徒們開始偷費介的藥方子出去賣,一開始時,生意並不怎麼好,因為沒有多少人敢用費介開出來的藥,直到範閒以費介親傳弟子的身份,在皇宮裡自療己傷,後來範若若襲了兄長技藝,開始到太醫館講課……費介大人治病的本事,才真正得到了市場的承認。

賣藥好,安全,無後患。

在五六個月前,費介身邊的一位學徒便曾經賣出去一個藥方,而且這個藥方為他帶來了極大的金錢好處。他把這方子賣給了京都出名的回春堂,而且賣的時候格外小心,沒有在方子上泄露半點線索,也沒有露出麵容給對方看到,隻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而已。

在四個月前,這名學徒忽然患了重病,或許是長年接觸毒物,而被感染了,幾番治療無效,在床上咯血死去。

而在那名學徒死之前,回春堂就已經憑借那個藥方,成功地研製出了第一粒藥丸,在某個實驗品的身上確認了療效後,回春堂的老掌櫃極其英明地將這種藥的存在,變成了回春堂最大的秘密,然而卻根本沒有發現那個藥的副作用。

他知道京裡很多王公貴族需要這種藥,這是回春堂在京都大展手腳的憑恃。那位老掌櫃當然不會傻到讓藥方泄露出去,而隻是通過隱秘的關係,送了一顆給背後的東家。

回春堂的幕後東家是太常寺一位六品的主事,這位主事大人一向極為小心,沒有讓自己與回春堂的關係透露出去。當他確認了這個藥的效用之後,一股由內而外的激動頓時占據了他的容顏。

太常飼負責皇室宗室的相應事宜,在宮中走動極動,當然隱隱知道東宮太子這些年的所謂隱疾。這位主事,隱隱看到了自己飛黃騰達的可能性,然而……卻又不甘心僅僅做一位上藥者。

所以他拐著彎尋到了另一位宗親府上,送上藥去,當然沒有言明是自家的藥堂研製出來的成果,隻說是幾番苦苦追尋,終於在東夷城的洋貨裡找到了這個藥。

那名宗親聽他一說,自然是眼前一亮。

太常寺主事自然要說自己並沒有藥方,需要不斷地去尋找。

他心裡的盤算想的清楚,隻要這藥一直在自己手中,東宮裡的那位貴人就會一直需要自己,那自己如今的前程,將來的前程自然會遠大起來。

那位宗親心知肚明這位太常寺主事心裡想的是什麼,卻也並不點破,捋須微笑數句,讚揚數句,隻說這藥自己會吃,打死也不肯說藥會送入宮中。

彼此心知肚明。

從此,回春堂由老掌櫃“親自研製煉製”的妙丹,經由“努力尋找”的太常寺主事努力,送到了“需要藥物補充體力’的宗親府上,再經由隱秘的渠道送入了皇宮之中。

伴著茶水,送入了太子爺薄薄的嘴唇裡。

十日一粒,未曾中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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