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期:~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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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大的利益,便會滋生多大的謊言,培養出多麼優秀的演員,範閒深深相信這一點。立於朝堂之上,彼此試探的乃是關於那把椅子的歸屬,這是天底下最大的利益,所以太子就算當著他的麵撒個彌天大謊也不出奇。
問題在於範閒根本無從判斷太子說的話到底有幾分真假,如果他自己處於太子的位置,會不會做出這樣的承諾?
以前的事情就算了?
以太子的先天地位,太後的疼愛,還有與長公主那層沒有人知道的關係,如果再加上擁有監察院和內庫的範閒支持,日後他的登基是誰都無法阻擋的大勢,所以如果能夠謀求到範閒的支持,太子似乎可以做出足夠的犧牲。
問題在於,以範閒的人生曆練和認知,根本認為這種交易是不可能發生的,除非太子真的變成了一個無父無母之人,而如果對方真的變成這種人,範閒又怎敢與對方並席而坐?
他和太子溫和地聊天著,偶爾也會想到初入京都時,這位東宮太子對自己良好的態度和那些故事,心中那抹複雜顏色的雲層愈發地厚了。
“婉兒妹妹還好吧?”
在皇宮裡走了這麼久,偏生隻有東宮太子才是第一個直接問婉兒還好的人,問的很直接。
範閒笑了笑,神思有些恍惚。有一句沒一句地對太子說著話,眼光卻落在對方地臉頰上,認真地看著,漸漸看出一些往日裡不曾注意到的細節。
太子很落寞。很可憐。
……
……
從東宮往宮外走去,此時夕陽已經漸漸落了下來,淡紅的暮光,照耀在朱紅的宮牆上,漸漸暈開,讓他四周地耐寒矮株與大殿建築都被蒙上了一層紅色,不吉祥的紅色。
範閒雙手負在身後,麵色平靜,若有所思,今日所思儘在太子。正如先前那一瞬間的感覺。此時細細想來,範閒才察覺到,包括自己在內的五位皇子中。其實最可憐的便是太子,這位東宮太子比自己的年紀隻大一點,自己出生之前葉家覆滅,而太子呢?
……
在葉家覆滅四年之後,京都流血夜。太子母係家族被屠殺殆儘,他的外公死於自己的父親之手,他失去的親人遠比自己還多。從那以後。太子就一個人孤獨地活在宮中,一直生活在緊張與不安之中,唯一可以倚靠的,便是疼愛自己地太後和皇後。
不,皇後不算,正如父親當年說過的那樣,皇帝之所以不廢後,不易儲,正是因為皇後極其愚蠢。外戚被屠殺乾淨,這樣一個局勢正是皇帝所需要的。
太子所能倚靠地,隻有太後,而當他漸漸長大,因為宮廷的環境與皇後對當年事情的深刻記憶,造就了這位太子中庸而稍顯怯懦的性情,他沒有朋友,也不可能有朋友,隻有沉默著。
然而慶國的皇帝不願意自己挑選地接班人永遠這樣沉默下去,所以他把二皇子挑了出來,意圖把太子這把刀磨的更利一些,最後又把範閒挑了出來,打下了二皇子,繼續來磨太子。
這樣一種畸形的人生,自然會產生很多心理上地問題。
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暴發,就在沉默中變態,太子似乎是選擇了後者,然而他的本心似乎並沒有太過恐怖的部分。
範閒走到宮牆之下,回首看著巍峨的太極大殿在幕光之中泛著火一般的光芒,微微眯眼,心裡歎息著,自己何嘗想站在你的對立麵?
太子和二皇子比較起來,其實範閒反而更傾向太子一些,因為他深知二皇子溫柔表情下的無情。
然而他可以嘗試著把二皇子打落馬下,從而保住對方的性命,卻不能將同樣的手段施展在太子地身上。因為太子的地位太特殊,他要不然就是入雲化為龍,要不就是鱗下滲血墮黃泉。
二皇子必須做些什麼,才能繼承皇位,所以他給了範閒太多機會。而太子卻恰恰相反,他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能做,才會自然地繼承皇位,一旦太子想透了此點,就會像這一年裡他所表現的那樣,異常聰慧地保持著平靜,冷眼看著這一切。
然而平靜不代表著寬厚,如果範閒真的被這種假像蒙蔽,心軟起來,一旦對方真的登基,迎接範閒的,必然是皇後瘋狂的追殺報複,長公主無情地清洗。
到那時,太子還會憐惜自己的性命?
隻是二皇子沒有被範閒打退,太子也衝了起來……他輕輕地攥了攥拳頭,讓自己的心冰冷堅硬起來,暗想,這世道誰想活下去都是不容易的,你不要怪我。
他最後看一眼如燃燒一般的皇宮暮景,微微偏頭,這一切一切的源頭,其實都是那個坐在龍椅上的中年男人。
範閒忽然生出一絲快意,他想看看那個中年男人老羞成怒發狂的模樣,他想破去皇帝平靜的偽裝,真真撕痛他的心。
說到底,大家都是一群殘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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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天高雲淡,春未至,天已晴,京都城門外的官道兩側小樹高張枝丫,張牙舞爪地恐嚇著那些遠離家鄉的人們。
一列黑色的馬車隊由城門裡魚貫而出,列於道旁整隊,同時等著前方那一大堆人群散開。一個年輕人掀簾而出,站在車前搭著涼蓬往那邊看著,微微皺眉,自言自語道:“這又是為什麼?”
年輕人是範閒。時間已經進入二月,他再也找不到更多借口留在京都,而且在這種局麵下,他當然清楚自己離開京都越遠越好。事後才不會把自己拖進水裡,隻是思思懷孕這件事情,讓他有些頭痛——後來府中好生商量了一下,決定讓婉兒留在京都照顧,讓他單身一人再赴江南。
今天就是他離開京都的日子,有了前車之鑒,他沒有通知多少人,便是太學裡麵那些年輕士子們也沒有收到風聲,這次的出行顯得比較安靜,多了幾分落寞。
範閒看著官道前方那些正在整隊的慶國將士。微微皺眉。
不多時,那邊廂離情更重地送軍隊伍裡脫離出了幾騎,這幾騎直接繞了回來。駛向了範閒車隊,得得馬蹄聲響,範閒微微一笑,下了馬車候著。
幾騎中當先的是一位軍官,身上穿著棉襯薄甲。看著英氣十足,身後跟著的是幾位副手。
那名軍官騎至範閒身前,打鞭下馬。動作好不乾淨利落,待他取下臉上的護甲,露出那張英俊溫潤地麵容來,才發現原來此人竟是靖王世子李弘成。
“想不到咱們哥倆同時出京。”李弘成重重地拍了拍範閒的肩膀,笑著說道。
範閒搖搖頭,歎息道:“在京都呆的好好的,何必要去投軍?男兒在世,當然要謀功業,可是不見一定要在沙場上求取……如果不是王爺告訴我。我還不知道你有這個安排。”
慶國於馬上奪天下,民風樸實強悍,便是皇族子弟也多自幼學習馬術武藝,從上一代起就有從軍出征的習慣,在這一代中,大皇子便是其中的楷模人物,從一名小校官做起,卻生生爬到了大將軍王的位置。
李弘成沉默片刻後說道:“你也知道,我如果留在京都,父王就會一直把我關在府裡……那和蹲大獄沒什麼區彆,我寧肯去西邊和怪模怪樣的胡人廝殺,也不願意再受這些憋屈。”
範閒沉默許久後,抬起頭緩緩說道:“你一定要保重,不然我會心有歉意。”
“如果能讓你心生愧疚,此次出征也算不虧。”李弘成微微怔後,笑了起來:“人生在世,總要給自己找幾個目標,這次我加入征西軍,何嘗不是滿足一下自幼的想法。”
範閒說道:“我可不知道你還有這種人生理想,我本以為你的人生理想都在花舫上……”
二人相對一笑,注意到身邊還有許多人,不便進行深談。李弘成牽著馬韁與範閒並排行著,來到官道下方地斜坡上,此處無葉枯枝更密,將天上黯淡的日光都隔成了一片片的寒厲。
一片安靜,沒有人能聽到二人地說話。
李弘成沉默片刻,臉上漸漸浮現出一種放鬆的笑容,開懷說道:“這兩年的事情已經讓我看明白了……在京都裡,我是玩不過你的,老二也玩不過你……這樣也好,就把京都留給你玩吧,我到西邊玩去。”
範閒苦笑了起來,一時間竟是不知該如何接話,半晌後誠懇說道:“此去西胡路途遠且艱難,你要保重……於軍中謀功名雖是捷徑,卻也是凶途,大殿下如今雖然手握軍權,可是當初在西邊苦耗的幾個年頭,你是知道那是多麼辛苦。”
李弘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認真說道:“既然投軍,自然早有思想準備,父親大人也清楚我地想法,不然不會點頭。”
所謂想法,便是真正決定脫離京都膩煩凶險的爭鬥,然而範閒想到此次征西軍的主乾依然是葉家,是二皇子地嶽父家,心裡便止不住有些奇怪的感受,他看著李弘成那張臉,忍了又忍,終於還是沒有忍住,開口說道:“葉重……是老二的嶽父,你既然決定不參合京裡的事情……”
還沒有提醒完,李弘成已經是一揮手阻住了他的話語,平靜說道:“放心吧,我答應過你的事情,自然會做到。我不是一個蠢人……隻是……”他笑了起來,“隻是你顯得過於聰明了一些,才讓我們這些人很難找到發揮的機會,尤其是這兩年裡,你用父王把我壓的死死的,我不向你低頭。隻怕還要被軟禁著。”
範閒苦笑道:“不是我借靖王爺壓著你,是靖王爺借我壓著你,這一點可要弄清楚。”
“怎樣都好。”李弘成歎息著:“反正父親和你地想法都一樣,既然如此。我何必再強行去掙紮什麼,此去西方也好,沙場之上的血火想必會直接一些。”
他忽然平靜了下來,看著範閒的眼睛,誠懇說道:“我與老二交情一向極好……有件事情要求你。”
求這個字說出來就顯得有些重了,範閒馬上猜到他會說什麼,搶先皺眉說道:“我隻是一位臣子,某些事情輪不到我做主,而且勝負之算誰能全盤算中?不需要事先說這些事情。”
李弘成平靜地搖搖頭:“你不讓我事先說,是怕不敢承息我什麼……你說的勝負未定也對。不論從哪裡看來,你都不可能在短短幾年間將他們打倒,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覺得最後你會勝利。”
“過獎?”範閒苦笑。
“可你不要忘記,他畢竟也是你地兄弟……親兄弟。”李弘成看著他的眼睛,認真說道:“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希望你能放他一條生路。”
“你太高看我了。”範閒微微轉過身體,望著京都側方的某個方向。平靜說道:“他是皇子,而我們這些做臣子的就算權力再大,也根本不可能去決定他的生死……而且你說讓我放他一條生路。可如果某一日老二捉住了我,他會不會放我一條生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