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看著他,忽然開口說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居然什麼都不知道,就要帶著這幾百人去衝連營……”他苦笑了一聲,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老子死後,你如果能逃出去。記得給每年給我燒些紙 錢。”
範閒微澀一笑,知道老李家發跡之地的習俗便是燒紙錢,聽著此言不由拍了拍大皇子的肩膀,半晌後卻是什麼話也沒有說什麼,隻是憋出了一句:“大哥,小心些。”
聽到大哥這兩個字,大皇子朗聲笑了起來,說道:“臨死之際,忽然得你承認我是你大哥。倒也是不錯。”
大皇子清楚,範閒是連父皇都不願相認,卻願意認自己這個大哥,其間自有真實情緒。
範閒回首,望著漸行漸遠的大皇子和那些整裝待發的禁軍敢死隊 員,看著他們輕輕撫摩著皇宮裡僅剩的兩百餘匹戰馬,眼光漸漸溫柔起來,他知道如果這一鋪自己如果賭輸了,自己或許還可以有翻身地機 會。可是這些人以及宮中的大多數人,都會為自己地賭博付出生命。
“如果你們死了,我會用幾年的時間把老李家所有的人殺死,為你們複仇。”
範閒在心裡對自己這般說著,目光緩緩從城頭掠過,從城下掠過,掃過那些正勇敢抵抗著叛軍的禁軍士卒,看著堅守城弩處,負責各處聯絡的監察院親信,看著蒼白著麵容。卻堅持站在皇城正前方的胡舒二位大學士。
舒蕪的白胡子在風中飄著,淩亂著,範閒地心頭微黯,不知是不是此生最後一次看見這些人鮮活的麵容。
他低頭對三皇子李承平交待了幾句什麼,手掌一拍,整個人翻身而上。站到了皇城上那三具棺材上。
此時秋日已近中正,卻鑽入忽然飄來地烏雲之中,皇城上那三具棺材被漆成全黑,範閒亦是一身俱黑,平靜站在其上,迎著微涼的風,看著令人苦惱地一切。
皇城上下所有人都看到了這一幕,浴血奮戰的士兵們沒有什麼閒情去注視,而叛軍中營裡的人們,看到皇城上那個迎風而立的黑衣人。卻不由俱感心頭一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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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至今,範閒用的小手段並沒有起到太大地作用,然 見太子之後,叛軍中營處終於有了些小小的變動,整個叛軍的陣營,開始緩慢而極有步驟地進行著換陣。
定州軍必須要接替老秦家。來承擔一部分謀叛者的責任了,這是範閒想要看到的一幕,他注視著這一切。發現慶**隊雖然訓練有素,但葉秦二家少有配合。在換陣之時,整個戰線終於露出了幾個豁口。
??
此時定州軍還遠沒有轉移到位,秦家仍然占據著中樞的所在,隻是左上方地那幾道蛛網似的街巷露出了他們地道口。
範閒沒有什麼軍事素養,但也知道那些缺口並無法被自己利用上,他隻有在心中默默祈禱。已經陪伴了自己二十年的好運氣,能夠在此刻大放光彩。
似乎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而天意側耳傾聽到了範閒心中地祈禱,正在叛軍換陣微亂之際,缺口處的那道長街上終於傳來了急促而蘊含著殺意的馬蹄聲。
範閒精神一振,定睛望去,卻是眼光大寒了起來。
不是援軍,而是秦恒!
……
??
……
經曆了正陽門的殘酷狙殺,秦恒這位曾經親曆南詔戰事,將門之後的將軍,終於憑恃著強大的五千騎兵,正麵突破了監察院與禁軍騎兵地聯合狙殺,在遲緩了一個時辰之後,終於趕到了皇宮!
轉瞬間,可見秦恒屬下的騎兵已經衝到了街口,可見那些騎兵身上地血跡傷痕,而五千騎兵,此時隻餘下近三千人,可以想見正陽門下的狙殺慘烈到了何種程度。
範閒的心尖像是被針紮般痛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最忠心的監察院部屬隻怕在正陽門下損失慘重,不知死傷了多少人,至於大皇子派出的那支禁軍大隊,想必是全軍覆沒。
一抹苦澀血腥的味道,在他地唇舌間翻滾著,兩聲咳嗽後,範閒瞪著血紅的雙眼,知道霸道地麻黃丸在強行提升自己的境界同時,也深深地傷害到了自己的心脈。
然而他隻是盯著那個缺口處,看著那隊秦恒率領的騎兵,挾著煙 塵,帶著血跡,出現在眾人的眼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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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手。”
他捂著滲出血水的嘴唇,含糊不清說道。雖然命令含糊不清,語聲極低,但一直守候在他身旁的啟年小組成員,卻沒有一絲猶豫,舉起自己的右臂,奮力地一拉,手中的令箭衝天而起,在這一片陰沉地天空 中,綻出了一朵美麗地煙花。
從昨夜至今時,京都地第二朵煙花。
……
……
煙花令一出,在皇宮前廣場後方的民宅裡,響起了一陣陣古怪的聲音,吸引了許多人的注意。而在那左前方的三道街巷正中間一條中,竟是突兀地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秦恒的騎兵已至,這些馬蹄聲又是從何方響起?這些堅定急促,甚至比秦家浴血騎兵更快速,更殺氣十足的騎兵,究竟是誰?
如同兩陣風注定相遇,沿著兩條道路同時向皇宮廣場突進的騎兵,終於在兩條街巷交錯地地方相遇了,劇烈而突然的撞在了一起!
這枝隱在暗中地騎兵人數並不多,但卻挾著一股與一般慶軍不同的氣勢,不僅僅是殺氣,更有一種冷漠到了極點的幽冥味道,他們全身黑甲,似乎連一絲光線都不會反射出來,隻是濃黑似墨到了極點。
監察院黑騎,傳說中慶國狙殺能力最強的騎兵,然而並沒有幾個人曾經見過他們作戰的方式與強大的實力,在慶**方內部,有不少人對於黑騎表現出不屑一顧的態度,認為陳萍萍這條老黑狗,怎能訓練出鐵血騎士。
然而今天,這隻神秘的黑騎部隊,終於和慶國的精銳騎兵碰撞到了一起,而且用血一般的事實告訴所有人,單論騎兵素質,黑騎……永遠是最強悍的。
……
……
黑騎的突兀出現,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起始眼中閃過一絲激動的秦老爺子第一時間內發現了問題,眼中再次閃過一道寒芒。
沒有人清楚,範閒是怎樣將這支騎兵部隊隱藏在叛軍身後的連綿民宅裡,更沒有人知道,這支全黑色的幽暗騎兵,是怎樣做到沒有發出一點聲息。
秦恒率領著騎兵快速馳過街口,然後便看見自身旁另一條道路斜斜殺過來的……那些黑色的令人心悸的騎影!
這支黑騎人數太少,隻有兩百人,如果大皇子此時還在城頭,一定會猜到,這正是昨夜範閒派遣出宮的隊伍,那批由黑騎副統領荊戈領 首,悄無聲息失蹤很久的隊伍。
雖然隻有兩百人,但這批黑騎卻像是兩千人……不對,就像是一個人在戰鬥,領首的將領戴著銀色的麵具,緊握長槍,就像是刀鋒上最銳利的那一個點,用奇快的速度,衝在前最麵!
而他身後的兩百名騎兵,就像是匕首後麵鋒利的刀刃和堅實的刀 實,保持著緊密的隊形,以極高妙的騎術支撐,緊緊跟隨著銀麵荊戈,朝著秦恒兩千多騎兵的正前方,狠狠地紮了進去!
……
……
以兩百敵兩千,也隻有黑騎才會有這樣的決心和膽魄,因為在數十年前,黑騎的前輩們曾經在陳萍萍的帶領下,向北突襲三千裡,深入大魏國境之內,活捉大魏緹騎首領肖恩,然後全身而退!
突襲三千裡,黑騎能為之,更何況這區區三百丈。隻有牢記曆史的人,才會明白,黑騎才是天底下最強大的騎兵,才會明白,為什麼慶帝永遠強行命令陳萍萍,將黑騎的人數限製在千人之內!
黑衣的範閒站在黑色的棺材上,看著自己的黑色騎兵,進行著黑暗的突襲,嘴唇發乾,一言不發。他知道反擊將由此開始,而黑騎的突 襲,隻是自己賭博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