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恒沒有死,他的座騎滿身羽箭,兩聲悲鳴之後。重重地向著地麵摔了下去。而他因為早有準備,雖然被馬匹倒地後的前滾之勢,與地麵狠狠地撞擊,身上的盔甲甚至因為與地麵的磨擦,擦出了無數微弱地火光。然而卻已經卸了大部分地力量,而且憑借著座騎的遮擋,沒有中箭。
箭雨隻是一波,緊接著便停了,大部分你追我殺的騎兵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黑騎雖然存活的人數更多一些,但也失去了座騎,受了或重或輕的傷。他們沒有驚懼,而是繼續抬起了刀。向著身邊那些倒在地上地秦家騎兵殺了過去。
而此時,秦恒已經站了起來。四周的叛軍支援也急速的靠近。
荊戈。這位戴著銀色麵具的黑騎副統領,從接觸戰開始。便成為了黑騎的鋒尖,以最絕決的姿態,最快地速度,死死盯著秦恒,沒有讓他脫離自己的視線。箭雨來襲,荊戈一人一騎也受到了慘烈的打擊,一枝羽箭極巧地穿過他身上地甲片,斜斜地射入了他的左肩,一抹血痕迅疾滲了出來,而他身下地座騎也是前腿一軟,無聲地倒向了地麵。
他的腳重重地點馬鞍,就在箭雨停止地那一刹那,手持黑色長槍,如一頭狼王般撲了出去,帶著一抹隱藏了很多年地噬血饑渴,勢不可阻。
三丈距離,轉瞬即逝,秦恒此時剛剛從馬下抽出大腿,很困難地站了起來,看上去精神體力已經衰竭到了極點,於黑槍淩厲殺意所指,似乎隻能束手待死!
但誰也沒有想到,秦恒本來看上去疲憊不堪的身軀,竟在這一刻重新擁有了活力,隻聽得他猛喝一聲,並未轉身已抽劍出鞘,整個人地身體快速地旋轉了起來,就像是一道影子,極為詭魅地與那道淩厲黑色槍影相擦而過!
荊戈一槍全力刺出,根本無法料到對方竟有如此巧妙的對槍身法,整個精神氣魄全數凝在這一槍上,槍尖此時落空,狠狠刺中秦恒身邊的廣場石板地,迸的一聲將那片石板刺成無數碎片!
便在那聲悶響間,秦恒身形旋轉未停,片刻間迫近了荊戈的身體,一聲冷哼,左肘一突,手中的劍鋒便往荊戈的頸間割了下去!
一閃一轉一割,如此乾淨利落的三連擊,還是在如此複雜的沙場情形下使出,秦恒果然極為強悍,難怪秦老爺子對他有如此大的信心,讓他單獨麵對銀麵荊戈的突刺!
在這樣近的距離內,如此狠厲地一割,隻怕範閒都難以抵擋,荊戈隻怕是死定了。在這場驚心動魄的追殺進行途中,叛軍對於皇城的攻擊始終沒有停歇過,那些用來衝撞宮門的重車,依然不知疲倦,不畏落石火燒地,依次向那三座宮門發起著衝撞,巨大的悶響,不時在皇城上下回蕩,聽上去就像是震人心魄的鼓點。
而就在廣場上的奇詭追殺進行到最後一刻,秦恒的劍距離荊戈的頸部隻有三寸的時候,宮門處的攻防,也出現了令人震驚的變化!
轟的一聲巨響,正中間的那扇厚重宮門居然被衝開了!
在這一瞬間,所有的叛軍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緊接著便是狂喜亢奮的情緒占據了上風。
此時黑騎已敗,荊戈將死,宮門已開,勝利的天平已經毫無疑問扔掉了所有的法碼,開始怯懦地依偎在了叛軍一方的身後。
看著這一幕,太子精神一振,看了一眼身旁的秦老爺子和葉重,深吸一口氣,說道:“全力攻擊!”
範閒站在黑色的棺材之上,輕輕地用腳尖敲打著誰也聽不懂的節奏,看著皇城上在電光火石間,發生的這些致命的變化,卻依然沒有下決定一腳蹬開棺材,取出棺材中的那把重狙。
因為他站的比所有人都高,就像陳萍萍曾經教導過的那樣。所以他看地比所有人都遠,可以看到一些沒有被人注意到的細節。
他看到仍然停留在西方叛軍營中,定州家的將領們正與二皇子商議著什麼,卻漸漸地靠攏了過去,將二皇子的那些親信很自然地隔絕在了外圍。
他看見了叛軍中營裡。那位第一次露出喜悅神色的太子殿下身旁。葉重地臉色一如尋常地平穩,而宮典卻是拖後了一個身位。叛軍換營的過程裡,在救援秦恒所帶來的混亂中,定州軍的軍隊漸漸轉換了隊形,雖然細微。但在居高臨下的範閒眼中,卻是格外刺眼。
如果一個複雜地局麵是由無數的畫麵組成,那麼這些畫麵在範閒的眼裡,正在發生著一些誰也不明白為什麼的變化,但他知道自己的賭博,便是由這些畫麵的變化,而決定最後的成敗。
他將大魏天子劍緊緊地綁在後背上,手掌拉了拉三處在兩年前便給自己準備的鉤索。看了一眼守城弩地方向,微微眯眼。說道:“準備。”
然後他最後一次用腳尖點了點棺材,心想今天還是不會用你。
畫麵的變化。便在下一刻突兀發生了。這一次變化將決定慶國今後地歲月,而且注定會成為後世有良心的青年曆史學家們津津樂道地內容。
第一個畫麵地變化。是戴著銀色麵具,馬上便要麵臨死亡的荊戈,就在秦恒地劍鋒襲頸前的那一刹那,低了低頭。荊戈低頭!在電光火石間,這一低頭看似簡單,實則困難到了極點,可是他卻做的如此自然,如此快速,就像是在五百年前,荊戈便知道秦恒的這劍將從何方來,將往何方去,已經模擬了無數次,早就做好了迎接這道劍鋒的準備。
恰是那一抹低頭的溫柔,讓秦恒那記殺人的劍,橫割在了荊戈的銀色麵具上,劃出一道銀色的火光,卻沒有割斷他的脖頸!
而更令人沒有想到的是,荊戈那似乎灌注了全身氣魄的一槍,一槍刺空,刺破地上青石板上,竟像是有生命一般,快速地反彈回來,順著他空握著的虎口,倏的一聲彈了回去!
荊戈的手緊緊握著槍鋒下三寸地,猛地向上刺出!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了,荊戈臉上銀色麵具還在泛著火花,而他手中的槍尖已經狠狠地從秦恒的下頜部刺上進去!
喀的一聲悶響,鋒利地槍尖由秦恒的下頜部直刺入腦,鮮血一飆,秦恒身體一僵然後一軟,就此斃命。
荊戈緊握著槍杆,槍尖挑著秦恒的屍首。戈的銀色麵具破成兩半,滑落於地,露出他的真實麵龐,那張範閒一直很想看到的臉,那張自從他被陳萍萍從黑牢中撈出,成為黑騎一員後,始終藏在銀色麵具下的臉。
這張臉眉眼生的很清秀,但是……由左耳到右耳下,竟不知是被什麼利器從中間狠狠地切開!很陳舊的傷勢,卻依然顯得如此恐怖,可以想見當年是受了怎樣的傷害。
傷口極大,露出裡麵的骨肉和白牙,看上去異常恐怖,尤其是先前秦恒一劍雖然被他的銀色麵具遮擋,可是劍意依然襲麵,將他的舊傷口震開,鮮血漸流,更顯猙獰!
整座廣場上鴉雀無聲,震驚地看著這一幕,看著那個猙獰的黑騎統領,用手中的槍尖挑著秦老爺子的獨子,不由想到了範閒那句要讓秦家斷子絕孫的詛咒。
鮮血從秦恒的喉間滴下,沿著長劍滑到荊戈的手上,濕滑一片。荊戈沉默,心裡卻在想著,當年你哥哥便是用這一招,毀了自己的臉,這些年自己對秦家的仇恨讓自己戴著銀色的麵具,時刻琢磨著秦家殺場上的手段,可今天你還是用這一招,死在自己手中,便不要喊冤!
荊戈槍挑秦恒屍首,望著叛軍中營秦老爺子所在,厲聲喝道:“我就是荊戈!”
“秦業!你殺我全家,我也殺你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