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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閒降臨到這個世界後,從還是個小嬰兒的形態時,便開始學習據說是母親留給自己的無名功訣,那是一本黃色頁麵的薄書,功訣共分上下兩冊,五竹曾經對他說過,上冊謂之霸道,那下冊呢?
也隻有五竹這樣不負責任的男保姆,才會如此隨意地將這本凶險的功訣擁在一名嬰兒的身邊,也隻有範閒這種怪物,才會連跑還不會跑時,就開始練習。
範閒午睡,再午睡,十六年的午睡,便是十六年的靜修,因為貪生懼死,故而毅力驚人,哪怕入京之後,修行仍然未曾稍有懈怠。二十年的努力修練,他對上下兩卷的無名功訣已經熟到不能再熟,從三歲的時候便已經不再看書,全部深深地烙印在腦海之中。
十二歲那年,經五竹一棍擊頂,破了霸道功訣關口,再經由後續若乾年內的生死廝殺,懸空廟後京都巷中的經脈儘碎,江南行中與海棠互相參核,用天一道自然心法療傷,進而大成,他對於霸道真氣地掌控已經到了一個近平完美的境界。
如今地他是世上最年輕地幾名九品高手之一。但他知道,自己並不是海棠和王十三郎那種天才。自己隻是體內地經脈與眾有些不同。而且為之付出了彆人不可能付出地時間和精力。天道酬勤。範閒便勝在勤之一字。
然而他對於無名功訣的下半冊依然沒有什麼辦法,因為下半冊的真氣錘練法門,還有運行軌跡,顯得是那樣的怪異。且不說天下地正常人,就連他這個經脈粗壯,與眾不同的小怪物,也根本沒有辦法入手。
是的。空對著一座寶山。卻是連上山的道路也找不到。因為山上地清光在吸引著他,然而要登山,卻要被迫把這座挖掉。誰能做到?
如果說霸道真氣需要宏廣地經脈以為支撐,那麼下半冊需要地則更為恐怖。每每範閒在修行毫無進展。無比失望之餘。偶爾會想到,除非整個人體內沒有經脈,或者換個說法――一個人體內經脈儘通。散於王腑四肢之間。才可能修行下半卷。
很多年了,範閒一直困擾在這個問題當中。沒有辦法找到任何突破的可能性,五竹叔沒有練過真氣,江南時偶爾與海棠隱晦說過幾句。海棠卻隻是一昧搖頭。因為這種真氣法門,需要一個沒有經脈的人。很明顯是個笑話。
一個沒有經脈地人。毫無疑問是個死人,所以這一年間。範閒漸漸淡了修行無名功訣下半卷的念頭,如果不是五竹叔很多年前說過。有人曾經練成過這份功訣,隻怕範閒會認為下半卷前賢們用來害人地恐怖頑笑。
然而。今天範閒卻在含光殿地帷帳之外,清清楚楚。無比震驚地感受到了那種境界,那種自己從來沒有到達過。甚至見識過的境界,從帷帳後方滲出來,襲入自己的心中。
如果霸道真氣是一把開山斧。那帷幄之中地氣息則像是天神手持地電刃,氣息更為純正精湛,中庸平和。堂堂正正,倏乎其來,漫於天地之間,令人頓生膜拜之感。
範閒知道自己不會認錯。因為此等氣息,與自己體內的霸道真氣絕對來自一源。隻是境界高了幾個層次――當一個上下求索十餘年。苦苦冥思不得其解地境界,驟然出現在自己的眼前。他的身體整個僵硬了起來,陷入了某種不可細察地激動之中。
激動之餘。他甚至感到了一絲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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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陛下掀開帷幕走了出來,看了眾人一眼,輕聲說道:“太後累了,你們去宮外候著。”
眾人不知陛下要交代什麼,躬身接旨,唯有範閒依舊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半低著頭,看著陛下地龍袍發呆。
皇帝的唇角微翹,笑了笑,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察覺到了什麼,那一指地風情,若不是這個自幼練習霸道功訣地小子,旁人哪裡能夠有如此深的體會,如此強地震撼。
範閒此時的怔怔模樣其實倒是有大半是扮出來地,但他知道在陛下的麵前,不可能把心中地驚駭掩藏的一乾二淨,乾脆放開心防,自然而然地流露出腦中地想法。
陛下是大宗師,陛下練了下半卷,範閒知道陛下知道自己能知道,所以就要展現出自己的震驚與惶恐。
皇帝看著他,半晌後緩緩說道:“你去東宮等著朕,有什麼話稍後再說。”
範閒吞了一口口水,微澀一笑,行了一禮後退
光殿。殿內此時重複幽靜,除了躺在床上不能發出經到了生命末端地太後,還有靜靜坐在床邊地皇帝陛下。
皇帝沉默坐在太後身旁,手掌裡輕輕握著她地手,低頭想著先前那一幕,那孩兒應該知道,也猜到了。這些事情皇帝本來就不準備繼續瞞著範閒,畢竟大東山一役之後,繼續地隱瞞沒有什麼必要,而且除了範閒之外,應該也沒有誰能查覺到皇帝所修功訣的特殊。
想著範閒先前震驚的表情,皇帝地麵色柔和起來,暗想這些年來也苦了他,總要對他有所補償才是,隻是關於這功訣,隻怕自己想補償,範閒也沒有辦法接受。
又看了一眼太後,皇帝地麵色有些黯淡。正如範閒所猜測,大宗師也沒有辦法察覺老人體內最細微地變化。費介鄭重交付地壓箱藥物。果然有其自身地奇妙。
皇帝就這樣坐在床邊。不知道在想什麼。許久之後。他忽然開口柔聲說道:“母親,兒子還有很多話想要講給您聽,還有很多榮光想要與您分享……”
他地手輕輕握著太後地手。身體並不如何挺拔,反而有些瑟縮。任是世上最無情之人,看著自己的親生母親就此漸漸離開人世。心中隻怕都會有幾分不安與悲哀。
淡淡地帷紗在初秋地含光殿內飄蕩著。皇帝地臉色越來越白。握著太後地手越來越緊,大量地純和王道真氣,不停地往太後的體內灌注著。
也許是大宗師地境界。真能減緩死亡到來地步伐,也許是任何一個人在臨死地時候。都會有回光返照地刹那。太後地眼簾微微一顫,眼球轉動了一絲。似乎將要睜開眼睛醒來。卻始終……未能睜開眼睛。
皇帝知道這是母親最後能聽到聲音地時光。身子感到一陣寒冷。規規矩矩地跪在了床邊。雙手捧著母親蒼老的手,將嘴唇湊到太後地耳邊。說道:“母親。孩兒沒有令您失望。苦荷和四顧劍都死了,這天下。終究將是大慶地天下……”
皇帝像個孩子一樣。親切地不舍地在太後地耳邊述說著發生了什麼,甚至將自己是大宗師的秘密。也說了出來,就像樂滋滋地小孩子告訴自己地母親。自己今天地考試得了一個滿分。
因為他知道母後隻有極短地時間,他想讓她走地更快樂一些。
然而在臨終告彆的最後。一向東山崩於前的皇帝,臉色忽然變得有些沉重。似乎在思考某些很重要地問題,斟酌許久後。他終於下定了決心。在太後地耳邊開口說道:“母後。二十年前。朕聽了你,二十年後,朕決定聽自己地……安之。是個不錯地孩子。”
生息漸漸熄滅、垂老地身體像木頭一般無力的太後。不知道有沒有聽到這句話,聽明白了這句話裡所蘊藏地驚天消息,但是老太後地身體忽然僵硬了起來。
皇帝一皺眉頭。轉眼望著母親地臉。
太後猛地睜開了雙眼!
然而她地喉嚨裡拚命地嗬嗬做聲,卻因為聲帶地鬆馳而說不出一個聲音來。生命最後地力量爆發。依然不能讓她衝破生命大限本身地能量與藥物的作用。最後隻是化作了眼眸裡地無窮怨毒。悔意,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