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期:~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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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舊車往東夷城裡去,柳絮漸平人龍漸聚,範閒和影看著這座大城內的風景,心緒有些不寧。影子或許是有些感慨,而範閒卻是被映入眼簾的一幕幕微微震動。
東夷城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城,占地麵積極廣,二人的馬車在城中行走了許久,竟還離預定的地點相差極遠,沿路隻見各色建築紛雜其中,熙攘人群穿行其間,來自天下各方的貨物雲集此地,無數口音在大街上響起,無數穿著不同服飾的人們,在討價還價,用的還是一種範閒不怎麼熟悉的手語方式。
市井百態在這座以商而立的東夷大城內一覽無遺,範閒坐在馬車上往街上望去,竟發現沒有什麼商品是在這座城內找不到的。他忍不住在暗中讚歎了一聲,當此熱鬨繁華之地,由外地來的遊人,誰會忍得住不大掏銀子?
雖然南慶在二十餘年前便開始在泉州設置大型的商港,憑借著內庫的龐大出產,生生占去了很多海上與洋人貿易的份額,不止直接導致了州港的敗落平靜,也讓東夷城受到了極大的衝擊。但是東夷城畢竟乃天下商賈雲集之地,尤其是此間出海的船隊精通馭浪之術,與遠懸海外的那片大陸多有交集,所以貿易一直繁盛至今。
即便是範閒如今控製的內庫,如果要走海上線路,也不可能完全憑借泉州出海,因為很多外洋來的冒險者或商人們,還是習慣經由東夷城進行交易。
這種狀態的改變,隻怕還需要幾十年的時間——當範閒在大街上看到了十幾個洋人後,在心裡接受了這個觀點。當年坐鎮江南之時,洋人最遠也隻肯到泉州,所以他竟是一個也沒見過。
“是不是覺得很稀奇?”影子在他身旁用低沉的聲音問道:“洋人隻相信東夷城。所以南慶人每次見到這些藍眼珠子的人,都會覺得不習慣。”
範閒笑了笑,沒有說什麼,心想前世時自己也曾經是在留學生樓教過通宵麻將地牛人,怎麼會看著洋人便覺得古怪。
“洋人為什麼不信任我們南慶?他們頂多肯在泉州停駐數日。從來不願意深入內陸。”範閒輕聲問道:“北齊沒有合適的出海口,倒也罷了,可我朝在江南一地已經興修了三大港,尤其是泉州港已經修好了二十幾年,為什麼一直沒有完全奪走東夷城的地位?”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影子壓下笠帽,冷漠說道:“不過聽說二十幾年前,泉州水師與洋人的關係不錯,後來泉州水師出了事。把洋人也嚇走了很多。”
範閒挑挑眉頭,沒有再問什麼。其實今日入城這一路行來,眼觀八方,耳聽六路,他細細品味著東夷城與這片大陸格外不同的市井氣息,已經漸漸明了此中地原因。
東夷城一直能夠占據天下商業的中心位置。關鍵就在於此地的民風性尚自由,商賈以利言行,大街之上,除了維持治安的城主府官員。根本見不到太多的官府人物——雖然還沒有機會去親眼看看貿易的具體流程,但範閒已經有了強烈的預感,東夷城的貿易基本上已經有了某種契約關係地雛形,不論是城主府還是劍廬,都應該不會去試圖控製商人們的行為。而隻是擬定一個大概的市場條例。
與之相較,南慶江南一地雖然也是商業發達,但這種發達與繁華在很大程度上。卻是基於內庫這個太過特殊的產物。江南的商業依托的是內庫獨一處地出產,所以完全可以由朝廷,或者說由自己定價,而極少浮動。
慶國江南的商業是一種由朝廷壟斷的商業,所以不論是當年顯赫無比的明家,還是嶺南熊家,泉州孫家,都隻是內庫下麵地幾個承接方,如果朝廷要這三家死,他們就不得不死,因為朝廷可不會與商人們在意什麼契約神聖。
而東夷城的商業卻是根植於對等交易的基礎上,沒有勢力會像慶國朝廷那樣,可以很無恥地強行如何,也沒有誰能像範閒那樣,僅僅憑借手中的權力,便能讓明家吐血三千升,虧損無數。
很明顯,對於商人們來說,這後一種繁榮要更可靠,或者說更長久一些,值得信任一些。東夷城就像是天下群商的一個聚居地,自治領,他們用自己地汗水或是狡詐,謀取著利益,生死在天,而不在皇權。
範閒的目光從一處大型商號的門口收了回來,心裡忽然湧起一絲荒謬地感覺,如果東夷城真的倒向了慶國,以皇帝陛下的強大權**,又怎麼可能甘心五十年不變?怎麼甘心自己治下的領土,有這麼多的商人不聽自己的使喚?
慶國強大皇權的光輝如果真的降臨到東夷城的頭頂,那這座繁榮自由或者暗中肮臟的大城,還能保持如今的活力嗎?
範閒與影子二人選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棧住下,將馬車安頓好後,又走到了大街之上,會入了人群之中。此時天色尚早,想要做的事情還不方便做,所以這兩個心內各有想法的強者,乾脆
女兒家情狀,在嘈雜的海濱大城內再次逛街。
東夷城之所以大,除了貿易量驚人引來天下群商之外,還因為此地會聚了各式各樣的奇人,比如當年的江洋大盜王啟年,甚至是更早一些的葉家小姐和她身旁的瞎子少年仆人。有奇人,自然有傳說,有傳奇,再加上四顧劍這個光彩逼人的名字,不知吸引了多少流浪無籍之人前來定居求活,多少北齊南慶的年輕人前來遊曆。
甚至遠在草原的胡人和北方的雪蠻,都曾經不惜萬裡而來。如此年複一年,東夷城的人口越來越多,城池也便越擴越大……
看著大街上各種風格的建築物,範閒嘖嘖稱奇,暗想當年的外灘也不過如是,隻是當年的外灘上多是西洋建築。此間東夷城的建築卻是大陸上地各式風格,北齊承自大魏的黑青飛簷,慶國的莊肅方正樓宇。草原上地圓頂拱屋,南詔的貼金雨箭樓……
據說當年,洋人的建築也曾經在東夷城風光一時。隻是後來隨著老葉家地崛起,洋人的地位便一敗塗地,這片大陸上的貿易開始往淨入的方向走了。
這個原因很簡單,洋人要買地絲綢茶葉瓷器。他們做不出來。而他們當年賣的極貴的玻璃,鏡子之類的貨物,老葉家也能做出來,而且做的更好,賣地更便宜。
所以如今地海上貿易。海外大陸地王國們很是吃力。因為東夷城這邊已經不再需要他們的貨物。而要求他們必須用現銀結帳。如果不是十幾年前,傳說海外大陸在某處蠻荒之地發現了大量的銀礦,隻怕他們早已經被東夷城這邊狡猾狠辣的商人,以及那個從天上掉下來的老葉家掏空了國庫,再也無法支持他們國內貴族們的奢貨需要。
聽完範閒地感慨之後,影子冷然說道:“洋人和我們沒有什麼區彆。隻不過他們的武力就像他們的法師一樣,看著好看,其實一點兒用也沒有。所以隻有由著咱們盤剝,隻是每年來叫叫苦罷了。”
聽著這話。範閒不由笑了起來,他還記得當自己重生在這個世界上地第一刻,便看見身旁的影子,像鷹隼一樣地飛了過去,秒殺了一位法師……
日頭微斜。東夷城熱鬨依舊。雖然商鋪們漸有打烊之意,但是各橫街當中地聲色犬馬場所,卻開始準備亮起紅燈。
“看完了嗎?”影子忽然開口問道。
範閒用手指輕輕拉了拉笠帽。沉默片刻後說道:“是的。”
他是一名來自異世的旅者。但在這一世當中卻無法做一位單純的旅者,當難得的半日東夷遊暫時告一段落之後。範閒便要回到黑暗之中,脫離觀光地喜悅欣慰,重拾黑色地匕首。
影子微微傾頭,往右一轉,擦過一排賣秋刀魚的冰攤,消失在了一個小巷子中,那頂笠帽轉瞬間消失無蹤。
西方的落日失去了照拂東海地榮幸,更淒慘地被東夷城內地各式高大建築阻隔,化作了一片片的黑暗,範閒走了進去,掩去了自己地行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