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閒聳聳肩。說道:“他把最得意的二弟子派到京都。替陳萍萍續命,看樣子,他是指望著陳萍萍成為我南慶內亂的因子。”
“哈哈哈哈……”四顧劍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罵道:“這個死光頭。原來是這麼想的。看模樣,他指望著慶帝和陳萍萍大鬨一場,你夾在中間難以當人,再逼著你發瘋……嗯,你小子的判斷不錯。他和我一樣,都把希望放在你地身上。隻是……”
四顧劍扭扭脖子。不屑說道:“苦荷太蠢。這種事情直接逼你就好,何必還要過陳萍萍一道手。那條老黑狗對慶國皇帝的忠心,苦荷估計差了。”
“拜托,我就在你地麵前,你就直接說要逼我造反,是不是顯得無趣了一些?”範閒一麵歎息,一麵指著身前這個大大的土坑,指著裡麵被風吹雨淋後顯得格外古舊的劍,說道:“我明明知道前麵是一個坑,難道我還要往裡麵跳?”
四顧劍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縮著身子說道:“其實不管你認不認可自己是個東夷人,我對於這座城裡的愚蠢百姓們都不會太擔心。不要忘了,寧姑娘可是個地地道道的東夷人,你們那位大皇子,總不能說也像你一樣,不承認自己地身世。”
範閒聳聳肩,知道他說地是對的,陛下如今僅剩下三個兒子,其中成年的兩個與東夷城都有太多的瓜葛牽絆,南慶真要發兵來攻,確實麻煩不少。
“最關鍵的問題是,人生一世,有很多坑,你明知道就在身前,可是迫於無奈,還是隻有睜著眼睛跳下去。”
四顧劍癟著嘴,單臂指向劍坑的深處,整個人渾雜著一股死亡地老人氣息和難以抵抗地壓迫之意,幽幽說道:“三年前,我就對之瀾說過,明知道眼前這是一個大坑,可我還是要跳下去。”
這說的是大東山之事,不論是苦荷還是四顧劍,在動身前往刺帝之前,都曾經考慮過無數次,都曾經懷疑過這是一個大坑,隻是時不我待,時勢逼人,兩位大宗師不得不跳,然後摔的極為淒慘。
範閒沉默片刻後說道:“這些事情沒有什麼好說的了,等使團到後,該做地事情總還是要做完,我的事情不需要你們來操心,所以說……我們這時候是不是應該談一些比較開心的事情?”
……
……
“開心?”四顧劍忽然很惱火地罵了起來,“老子馬上就要死了,已經兩年多沒有出過這間破廬子,怎麼開心得起來?”
“噢,您真可憐,一身修為雖在,卻是行動不便,不敢隨意出廬,竟被自己的大徒弟逼得枯坐數載。”範閒嘲笑說道:
當年魏靈王生生被自己地兒子餓死在離宮之中,如果雲之瀾也來這一手,你這位大宗師,未免也死的太難看了些。”
“我可不是魏靈王那種廢物。”四顧劍的眼窩深陷。泛著寒寒地光,“我隻是不願意出去,和之瀾有什麼關係。”
“坐輪椅曬太陽。確實有些老而將死的可憐感覺,不過你總得習慣一下。”範閒知道他說的是真話,即便是將死地大宗師,如果要出廬,誰敢攔他,誰能攔他?
“嗯,有道理。”四顧劍忽然低頭看了他一眼,說道:“今天陽光不錯,要不然你推我出去走走?”
範閒怔在當場,心想劍廬外麵不知道有多少高手正在對自己虎視眈眈。即便四顧劍發話護住自己,可是在東夷城內走走?這個難度未免也太大了些。
“北齊皇帝陛下還在廬內。”他低頭輕聲說道。
“那不是你的女人嗎?大家一起逛。”四顧劍咳了兩聲,喚來童子,去房間中請出北齊小皇帝。不多時,已經穿好了身上衣衫的小皇帝從劍塚的對麵緩緩行了過來,隔著老遠。便瞧見了坐在輪椅上的四顧劍,以及很沒有禮貌坐在劍塚旁的範閒。
昨夜的衣衫或許早撕破了,劍廬準備的不錯,小皇帝戰豆豆今日穿著一件淡青色的衣裳,看上去沒有絲毫媚感,有的隻是偏於柔弱地儒生氣息。
來到二人身側。小皇帝微微一笑,沉聲說道:“劍聖大人的麵,果然很難見。”
四顧劍微偏著頭,極為無禮地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揮手將那名童子趕的遠遠的,許久之後,才唇角微翹,望著北齊皇帝輕聲說道:“見過皇帝陛下。”
“劍聖大人客氣。”小皇帝的目光根本沒有看坐在自己身上的範閒一眼。這等養氣功夫,著實是世間第一流人物。
然而平靜地外表。卻被四顧劍很輕鬆地打破了。這位大宗師用一種複雜的神情笑望著北齊皇帝。嘶著聲音說道:“我這種老怪物沒什麼好見的,隻是一個女皇帝。倒是千年以來第一個,能夠親眼見到陛下,我很高興。”
此言一出,北齊小皇帝的臉色頓時變了,惱怒而陰寒地狠狠盯著範閒,範閒卻是根本沒有什麼反應。
四顧劍望著小皇帝微笑說道:“一,我已經知道陛下是一位女子。二,我已經快要死了,不會多嘴到四處去說,我是一個喜歡把糖果放在自己盒子裡,不與人分享的怪人。”
四顧劍沒有去看臉色變幻不停的小皇帝,繼續輕聲說道:“三,正因為我快要死了,所以我們之間地說話可以直接一些,先前我正在勸範閒造反,不知道陛下對這個提議有沒有興趣。”
小皇帝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微微的恐懼和不安,平靜說道:“朕對這個提議很感興趣,如果小範大人造反失敗,大可以來我北齊過日子。”
“我也是這般想的,不管是當城主還是當男皇後,想來都比當慶帝的奴才要舒服……隻不過他不肯答應。”
範閒坐在劍塚旁的坑邊,說道:“書生造反,十年不成,難道你們不知道我是天底下最出名的書生。”
“是啊。”四顧劍怪異地笑了起來,望著小皇帝說道:“所以我們打算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去城裡海邊踏踏青,不知道皇帝陛下有沒有興趣。”
“我能說沒有嗎?”小皇帝微怒說道。
範閒在下麵應了一聲:“當然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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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顧劍是東夷城的神,而神人之間不管是主動或是被動,總是要保持距離的,所以很明顯,這位坐在輪椅上地大宗師,已經很多年沒有出來隨意地看過街景了,整個人顯得比較興奮。
範閒和小皇帝二人此時在輪椅之後緩緩行走,間或對視一眼,卻沒說話。他們其實心中很震驚於,三人就這樣輕輕鬆鬆地離開了劍廬,而沒有讓劍廬和北齊的高手發現任何蹤跡。
就算是四顧劍,能做到這一點,仍然讓範閒感到震驚。行走於東夷城地街巷之中,範閒能夠清楚地感應到,沒有人在跟蹤自己。當然,以四顧劍地境界,如果有人跟蹤超過片刻,隻怕馬上變會被輪椅上的無根劍意,劈成無數血團。
三人來到了城郊地一株大樹之下,樹冠伸展極廣,青色遮天蔽日,便在此間休息,躲躲熾烈的日頭。
四顧劍低著頭,看著輪椅旁邊的黃土泥以及樹根處的縫隙,忽然開口說道:“幾十年前,我就是在這棵樹下,第一次看見你媽和五竹這個死瞎子。隻不過我忘了那時候是在看螞蟻搬家,還是在看蟲子堆糞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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