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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範閒的問話,四顧劍忽然變得極為安靜起來,半晌之後才幽幽說道:“那個時候的我,自然不可能知道他們是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但後來自然慢慢就知道了。”
他微微轉頭,用那雙深不見底地幽靜眼眸盯著範閒,說道:“難道你還不知道五竹是從哪裡出來地人?”
範閒低下了頭,沉默了許久,五竹叔是個怪物,五竹叔不會變老,五繡叔不會內功,五竹叔很好,很強大,所以五竹叔……他苦笑了一聲,說道:“就算五竹叔是從神廟出來地,可是我母親呢?”
“廢話,瞎子都是神廟裡的使者,你媽是他主子,當然是神廟裡地仙女,不然就憑她一個人,怎麼可能在這世上整出這麼多事兒來?”四顧劍很煩燥地罵了出來,似乎覺得範閒這個問題實在是有些多餘。
然而範閒卻沒有自覺多餘地念頭,他苦笑想著,母親葉輕眉,很明顯和自己一樣,擁有一個不屬於這個世界地靈魂,和神廟又能有什麼樣地關係?
範閒和四顧劍說的帶勁,回憶地唏噓,聲音卻是自然地束在一處,根本沒有影響到大樹下麵的任何人。然而北齊小皇帝一直站在二人身側,靜靜地聽著這一切,聽得她臉色漸漸慘白起來,袖中地雙手顫抖起來。
她沒有想到,在這棵大樹下,自己竟然能夠聽到如此令人驚心魂魄的秘密。她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麼範閒這樣一個年輕人,卻從現世之初,便擁有了世人難以企及的自信甚至是狂妄。他敢對一位人間地帝王如此不屑,敢與四顧劍這樣地大宗師平席而座。敢大言不慚地妄論天下,試圖將所有地事情控製在他地手中。
小皇帝知道範閒的母親是葉輕眉,也隱約知道他地身後有一位瞎子大師,但直到今天。她才知曉。原來當年地那位葉家小姐和那位瞎子大師,竟然和神廟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神廟是什麼?是浮於九天雲上,冷漠地注視著人世間疾苦,卻根本不會有絲毫動容的神祇,是超出凡俗地意誌。是傳說中大地地守護者。然而沒有人知道神廟在哪裡。神廟是什麼,除了苦荷大師曾經親眼見過神廟之外。
苦荷於廟前磕頭三日,便成就一身大宗師本領。大青樹下,葉家小姐偶遇四顧劍。四顧劍便從當年流鼻涕的大齡白癡變成了劍法天下無雙的一代強者,再比如慶國那位皇帝陛下……
小皇帝短短的睫毛難以自抑地抖動著。從大魏開始一直至今。天底下所有的人,都想親眼見到神廟地模樣,想從虛無縹渺中尋求到天道地影子。當年的大魏皇帝。不正是為了長生不老。才派出數千人的隊伍,北上尋廟嗎?
原來範閒地身後,竟然有神廟的影子。北齊小皇帝看了範閒地側影一眼,心中無比震驚。無比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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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開口說道:“後來的事情。我應該知道一些了。母親大人在東夷城生活了幾年之後,開始經商。這便有了後來地葉家。以及如今地南慶內庫。”
“任何事情的發展。都不會這樣簡單。”四顧劍抬起他僅存的一隻手臂。豎起了一根手指,“就算葉輕眉是神仙。她也沒有辦法,在沒有任何幫助地情況下做到當年地一切。她需要有人幫助。”
閒皺了皺眉頭。看著四顧劍說道:“你?”
“就是我。”四顧劍冷漠說道:“我雖然是個白癡,但畢竟是城主府裡的少爺。隻要我控製了城主府。葉家的商號。自然可以在東夷城內暢行不二。”
“明白了。”範閒低下頭,說道:“大青樹下地偶遇。並不見得是偶遇,換一種說法。她當年進入東夷城之前,就已經知道城內地情況,所以她才選中了你。”
“不對。偶遇就是偶遇。”四顧劍冷漠說道:“至少我是堅持這麼認為。如果她是要尋找合作者。比我更好地人有太多,她腦子裡地東西。足以吸引無數的財富,而瞎子地存在,可以保證她在這個世上沒有任何真正地敵人。”
“在經商之前地那幾年裡,你們究竟在做什麼?”範閒沒有爭執這個問題。
“我在繼續看螞蟻,然後練劍,然後有一天,費介那老毒物來了。”四顧劍打了個嗬欠,似乎長時間地回憶著實有些讓他費神。
“噢,師傅說過,他這輩子最光彩的事情,就是把東夷城內地一個白癡治成了一位大宗師。”範閒笑了起來。
四顧劍恥笑道:“我隻不過是腦子裡想事情容易想迂,又不是真的白癡,變成大宗師這種怪物,和費介有什麼關係?”
範閒眉眼含笑,微笑說道:“那自然是和我媽有關係了。”
四顧劍沉默片刻,也笑了起來:“你媽能把天一道地功法傳給苦荷,當然就能傳套劍法給我……不過,我這個人是個天才,你媽那套劍法沒什麼用,真正有用地,是我後來自己參悟的。”
“嗯,您似乎比我想像地還要自戀一些。”範閒聳聳肩,不過知道這位大宗師說地是實話,就算四顧劍訣是葉輕眉當年從神廟偷出來地功訣之一,可是以凡人之姿,卻能修成宗師之境,非大天才,大毅力,大運氣,不足成之。
“天才的含義有很多種。”四顧劍地眼皮子耷拉著,似乎隨時都可能閉上,再也無法睜開,“你媽曾經說過,我的天才就在於專注和冷漠。”
“一個能夠看螞蟻搬了十年家地人,不是隨便都能找到的。”四顧劍沙啞說道:“一個用細木枝一隻一隻,戮死了幾萬隻螞蟻的白癡,更不容易找到,我的運氣不錯,碰見你媽和五竹,你媽地運氣也不錯,在東夷城碰見了我。”
範閒久久不能言語,暗自品味著這句話,心想數十年前,大陸之上風起雲湧,不知湧現了多少天才絕藝的人物,如苦荷般大毅力者,如四顧劍般大癡者,如陛下般能忍者,都在那時節出現,然後葉輕眉帶著五繡叔從神廟裡逃了出來,碰見了這些人物。
不論境界,不論幸運,單論才能與意誌,如今這個世間,還沒有人能夠和當年這些還沒有成為大宗師的強者們相提並論。海棠不行,她師傅敢吃人肉,範閒不行,他地皇帝老子可以忍受經脈儘碎地無上痛楚和絕望,王十三郎也不行,他地劍聖師尊根本不把人命當回事兒。當代的年輕人各有缺陷,各有不及,這種差距,不知道要用多少年地時間,多少坎坷,才能彌補,然後才能碰觸到天人之際的那層紙,最終躍過,成為一位真正的大宗師。
“一切都是緣分啊。”範閒看著四顧劍歎息道。
四顧劍用一種怪異的神情看著範閒,開口說道:“你想學嗎?你想學就說啊。”
範閒心頭一凜,知道這位劍聖此時開口準備傳自己什麼,臉上不禁浮現出一絲苦笑,輕聲說道:“我想您應該已經知道了,我已經會了。”
四顧劍冷漠說道:“我說的是真正的四顧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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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閒心頭一震,沉默了很久,忽然開口說道:“其實沒有什麼區彆。關鍵還是在於人,我們這一代的年輕人,始終還是及不上你們這一代,當然,這種差距或許會慢慢縮小,可是就算你把神廟裡的所有東西都搬到我的麵前,我練不會怎麼辦?”
他的心中有無限感觸,母親當年從神廟偷出來的那些功訣,看樣子是分彆傳給了這幾位大宗師,除了葉流雲的流雲散手,有些不清楚來由之外,其它的已經得到了足夠的證明。
在神廟之外,苦荷付出了重傷的代價,救出了當時年僅四歲的葉輕眉,然後從葉輕眉的手中獲取了代價,正是如今天天一道的無上法門。
四顧劍的劍法雖然是他自己以絕佳的靈氣、癡氣自行參悟而出,可是很明顯,如果沒有大青樹下的偶遇,白癡終究還是個白癡,不得激發,如何躍層而晉?
至於一直跟隨範閒身邊的黃色小冊子,上冊乃霸道,下冊乃王道,一隨二十年,如今的他自然明白,這是母親當年留給皇帝老子,然後皇帝老子不知怎樣通過五竹的手,留給了自己。
正是霸道功訣,讓範閒的心中有一股挫敗感,他怎樣也無法進入到王道的境界。而他也學會了天一道的真氣法門,也沒有什麼質的幫助,就算四顧劍今日真的有所謂真的四顧劍傳給自己,可是又有什麼幫助呢?
葉輕眉散落在這個世上的遺澤,都已經漸漸被範閒拾了回來,再多一件,似乎也沒有什麼用處。
“葉輕眉當年在東夷城內生長成為一棵參天青樹,而我就是靠著手中的劍,獲取了在東夷城內的地位,成為她這棵大樹旁捉蟲的夥伴。”四顧劍微閉著雙眼,輕聲說道:“練不會就要繼續練,一棵樹要成長起來,哪裡是這麼容易的。”
範閒笑了笑,走到參天青樹之下,輕輕拍了拍樹乾,說道:“我不怕貪多嚼不爛,既然你一定讓我學,那我也就勉強學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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