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期:~09月20日~
,
“三年前,整個京都都在追殺我,如果不是有孫家的人幫忙,我很難活到現在,更不可能把黑騎運到京裡來。”
禦書房內的氣氛有些緊張,範閒微低著頭,看著身前榻上的皇帝陛下,麵色微沉,一字一字地緩緩說著:“從這個角度出發,孫家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也算得上平亂的功臣。”
“平亂?”皇帝沒有抬起頭來,昏黃的燈光照耀在他束的緊緊的頭發上,隱隱可以看見幾絲白發所反射出來的顏色,隻是接著範閒的話冷漠說道:“如果朕沒有記錯,那是孫家小姐的功勞,與她父親有什麼關係?”
“孫家小姐總是她爹生的。”範閒抬起頭來,倔犟而平靜地看著皇帝。
皇帝放下了手中的卷宗,也抬起頭來,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沉默許久,似乎是想看出這小子內心深處的真實想法,半晌後才輕聲說道:“今日進宮,便是要說這個?”
“是,陛下。”
皇帝再次沉默起來,許久後忽然開口說道:“為什麼?”
“臣是個有恩必報,有仇必報之人。”範閒給出的原因很簡單,“孫小姐於臣有大恩。”
“如果隻是想報恩……”皇帝微諷說道:“朕把孫顰兒指給你,孫敬修臉上自然是有光彩的,何必會要爭這個位置。”
範閒沒有微窘去笑,麵上冷靜無比,內心微微抽緊。咬著牙,從牙縫裡滲出聲音:“因為陛下三年前應承過臣。”
皇帝陷入了沉默之中。三年前範閒向他討的功勞。其中就包括了孫敬修之事。他緩緩開口說道:“這世上哪有永遠不變地事情?尤其是官員之位,乃國朝之基。豈可因為一言一語便永世不變?依你之言。若朕應允了你什麼,日後即那人貪贓枉法,朕也要依你不動他?”
範閒先前的話帶著幾絲賭氣。幾絲不得體地獰勁兒,皇帝更是被這抰功邀賞地意思氣得不輕,但轉瞬間便平息了。或許皇帝更喜歡範閒這種把什麼事兒都擺在台麵上來吵地性情。
“孫敬修是能吏。”範閒一步不退。看著皇帝老子的臉。清聲說道:“若他敢貪贓枉法,臣第一個拿他,把他千刀萬剮。”
皇帝地眼眸裡閃過一道異光。似乎沒有想到範閒竟然會對這件事情如此上心,隱約想到。大概是削權地手段來的太急,刺傷了這個年輕人的心。
東夷城地事情還在處理當中,朝廷沒有真正地酬其之功,卻要急著在朝堂上給他安排對手。難怪安之心裡會不舒服,會硬生生地頂了回來。皇帝微微一笑,自以為了解了範閒的心思。搖了搖頭。沒有再就此事繼續說什麼。
“例行考績總是要做的。”皇帝低下頭。和聲說道:“既然你要報孫敬修當年地恩義,朕自然也不會逼著你做個不義之人。隻是若他不適合在這個位置做下去。朕自然會換人。”
皇帝抬起頭來,似乎是警告,又似乎是提醒:“你即便是監察院院長。朝堂之事也不能多管。門下中書大學生們操勞朝務,你不要插手地太多。”
範閒也不多話。低身一禮便出了禦書房。最後這兩句對話,皇帝已經表達地很清楚,他是不會親自插手此事,但是賀宗緯那邊還是會對孫敬修落手。而且提醒範閒不要對賀宗緯有什麼私底下的動作。不然皇帝是真的會動怒地。
待範閒離開之後,皇帝有些無奈地看了一眼桌上的案宗,心裡生出了淡淡煩厭之心。一手將這些案宗推開,一個人孤伶伶地坐在禦書房裡,不知道在想什麼。
“安之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性情太過直接倔狠了些。”
皇帝一麵在心裡想著,一麵喚了姚太監進來,問了一下今天京都裡發生地事情,麵色也漸漸寧靜下來。聽到孫府壽宴的事情,皇帝沉思許久。明白了範閒為什麼會像被踩了尾巴的老貓一樣跳將起來。一位剛剛立下大功的臣子,馬上要被人削權。被人掃顏麵。莫說範閒,不論是誰或許都會感到憤怒才是。
“也許這件事情是太急了一些。”皇帝在心裡這般想著。卻不願意承認自己有所疏漏,對姚太監冷漠說道:“告訴賀宗緯那邊,放手去做,至於安之那邊,你們暫時不要管了。”
皇帝沒有想到,範閒地憤怒基本上是偽裝出來的,他隻是要用自己的憤怒與難過,逼著陛下動心,動不忍欺之心,再讓自己手中地絕大權力再多保留一段時間。
姚太監恭謹無比地應了一聲,緊接著壓低聲音說道:“那件事情,已經查到頭了。”
皇帝嗯了一聲,眸子裡閃過一道寒光,說道:“說。”
“丙坊那出地出倉令,守城弩離開閩北地手令,都已經得了。隻是最終查到樞密院的調令後,便指向了秦家,看不到那邊地影子。”
姚太監微顫著聲音說道,內廷最近這一年一直在暗中調查山穀狙殺一事,陛下始終沒有放過當年地疑點,一心想抓出那個人,安慰一下小範大人。
能夠悄無聲息地做了這麼多事,而且還把手腳探入了內庫,即便是秦家這種曾經的軍方元勳門弟也無法做到,而且事後還沒有留下任何線索,整個慶國,除了皇帝陛下自己外,就隻有監察院的人。
皇帝地表情十分複雜,他是一個極為記仇,極為敏感地人,如今的天下大勢可期,朝堂內部雖然有些小問題,但並沒有什麼能夠威脅到李氏統治基礎地事情。
所以當年的山穀狙殺便成為了他心頭的一根刺,不僅僅是因為有人險些殺死了他的兒子。更因為他發現那個人隱隱間已經脫離了自己地控製。
就像今天地
範閒一樣。似乎也有脫離自己控製的趨勢。對於範閒,他可以暫時容忍,因為這是他的親生兒子,是他最寵愛的兒子,也是為慶國立下最大功勞的兒子,而那個人呢?
那個人為慶國立下的功勞更大。而且皇帝一直沒有想清楚其間地緣由,他有些疲憊地坐在軟榻之上,似乎不想再繼續思考這件事情了,在沉默許久後說道:“山穀的事情查到這裡為止,反正也都是快死的人了。”
“兩個太監後麵的人查出來沒有?”
姚太監的太陽穴有些辣痛,很驚懼地搖了搖頭。他知道陛下說的兩個太監是誰,這又是慶國迷霧後的一椿迷案,其時在太後的主持下,整個慶國皇室都在向太子登基的道路上前行,二皇子也暫時與太子保持了和平。恰在此時,宮裡卻跳出了兩個太監,意圖刺殺三皇子李承平。
究竟是想這樣做?而且在當時的情況下,三皇子地生死,對於太子登基根本沒有本質的影響,反而若三皇子慘死在宮中,對於太子二皇子來說,則是根本難以承擔的惡名。
事後範閒也仔細查過,但是太子和二皇子都沒有承認。長公主臨死前更是談都沒有談這種小事,範閒查不下去,隻好認為是宮裡其時變數太多,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矛盾暴發,才讓老三陷入了危境之中。
然而皇帝陛下不這樣認為,他從來不放過任何一個最細微的蹊蹺處,所以才能成就最宏大的事業。
——————————————————
範閒走出黑夜中的皇宮,對於四周謙卑行禮的太監宮女們視而不見。拂袖而走。麵色陰沉。
關於對待下人的態度,範閒絕對是慶國地一大異類。且不提範府裡的下人丫環仆婦。便是對宮裡的太監宮女。他向來也是言語溫柔,不止是出手大方。便是在態度上也是極為不一樣,似乎他從來不認為這些畸餘之人,有何值得厭惡之處。
也正是因此,整個皇宮裡的人們,對這位小公爺都有一股發自內心的敬愛情緒,便是三年前死在監察院六處弩箭之下的那位侯公公,他雖然是長公主暗中安植的人,但實際上在平日裡,對範閒也是讚不絕口。
今日範閒異樣的表現,落在了很多人地眼中,這副作派與他以往地作派大不相同,這些太監宮女們都感覺到了一絲異樣,紛紛猜測,大約是小公爺又在禦書房裡和陛下吵架了。
走出了黑暗而又幽長的宮門長洞,範閒站到了皇城之前地廣場上,他沒有回頭去看宮門,卻是展開雙臂,大聲地叫了一聲,似乎要把胸中地鬱悶都隨著這聲喊發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