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期:~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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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東來,以臨廬後山丘,微暖晨光無熹微之跡,融融籠罩在山頭,劍廬師徒計十餘人,都在暖光之中,迎著日頭站立,看上去就像是一幅油畫。
山丘下方,劍廬的三代弟子、劍僮以及服侍了四顧劍無數年的仆役,官員們,看著這一幕,知道東夷城的宗師到了最後一刻,無數人難掩悲聲,跪到在地,向著山丘的方向叩首不止。
山腰,山居,範閒和影子看著那邊,麵上雖未動容,心裡已然動容。範閒忽然覺得自己的心情有些怪異,其實這麼多年了,他與東夷城的關係一向極為複雜,尤其是對於四顧劍這位大宗師,他其實並沒有什麼深指內心的認識,他隻知道對方是一位超絕強者,是一個可以用手中的一隻劍就改變天下大勢的牛人,在很多過往歲月裡,四顧劍就是他最大的敵人,然而月移星轉,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竟發生了這樣大的變化。
但是範閒哪怕在昨夜,對於四顧劍也沒有什麼多餘的感情,他與四顧劍的談判,隻是雙方基於某種利益目的而搭成的合作罷了。對於一個害死了自己很多屬下,殺死了很多慶人的大宗師,範閒實在是生不出太多的感歎。
然而此刻。
陽光來了,範閒忍不住苦澀地自嘲笑了起來,看著山頭的那個瘦弱身影,心想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竟把這位大宗師看成了一個守護世間,愛惜黎民的革命者。
影子往山門外站了一步,靜靜的、怔怔地看著山頂的四顧劍,看著與他地生命糾結傷害的兄長。在人間的最後幾次呼吸。
範閒退回到了山門地陰影之後,沉默了起來,不知為何。心血微微來潮,體內兩股性質截然不同的真氣緩緩地運轉了起來。尤其是後腰雪山處那股強大地霸道真氣。順著兩隻手臂釋發出來。在手掌邊緣處周轉而回。形成了一道極為圓融地真氣回路,離掌隻有半寸地距離,卻是極為敏感地一道真氣外放。
他感受到了什麼,感應到了什麼,側目向著東方望去。一直望到那邊蒼茫的海上。紅紅朝日之下正在呼吸的海畔浪花處。
山頂上四顧劍的目光也落在了海浪處。
遠處有風來。抰著微濕的雨點,天上朝陽上頭。有一抹微顯厚重地烏雲,風雨來了,似是送行,似是洗禮。
……
……
除了範閒和臨死地四顧劍外,沒有人感應到了那個人刻意釋發出來地氣息。範閒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山居,從劍廬四方膜拜於地的人們身後離開。斜斜掠入東夷城,將自己地速度提升到了最快的程度。隻用了極短的時間。便踏過民宅商行,經過港口船舶。來到了東夷城外,鄰近東海之濱的一處僻靜沙灘之上。
此時海畔的雨點已經密集地落了下來,打在沙灘上。萬點坑。
一道灰影掠過,然後極其強悍地在沙灘旁的青石上止住身形,正是範閒。
他眯眼看著沙灘上雨點擊打出來地小坑,忽然想到很多年前。在澹州的懸崖下,他看著那半艘小船沉沒。沙灘上留下地那些痕跡。
風雨沒有變大,隻是這樣清柔而冷冽地吹拂著。降落著。朝陽升地更高了一些,升入了雨雲之後,整個東夷城的光線都清暗了起來,尤其是海上,浪花拍石,激起無數水霧,與空中降落地斜風細雨一交,平添幾分迷蒙之色。
水霧迷蒙的背後,緩緩顯現出一艘巨船的身影。船身極大。是那種可以抵抗萬裡海路巨浪地遠洋商船。船隻無法靠近遍布礁石的岸邊。隻是遠遠地海中顯現出身影,雖然距離極遠。可是那種無來由的壓迫感,仍然讓範閒感到了一絲緊張。
大海忽然在此時平靜了下來,雖然風雨依然在繼續,然而雨點入海無聲,入沙無聲,潤澤世間皆無聲,海浪不再暴戾地衝擊海岸,隻是緩緩地一起一伏,就像是這片大陸的呼吸。
白霧之中,隱約行來一隻小船。
範閒深深呼吸一次,然後踩著微濕微軟地沙灘,向著海邊走了過去,迎接這隻小船的來臨。
小船地船首站著一個人,此人雙手負在身後,微白長發用一個布條係在腦後,麵容古奇,雙眼清湛而深不可測,一頂笠帽戴在他的頭上,笠帽雖小,卻讓漫天溫柔卻密集地風雨無法靠近小船。
船首坐著一人,也戴著笠帽,但是帽沿卻沒有遮住他顏色與眾不同的頭發,以及唇角那怪異而恐怖的笑容。
葉流雲來了,在四顧劍臨死的時候,他終於來送他了。
範閒的心頭微感震驚,然後看著船尾坐著的那個人,溫和的笑了起來。費介先生也來了,在快要心力交瘁的時節,能夠看見一個至親的人,竟是衝淡了葉流雲陡然出現,所帶來地震驚。
……
……
小船靠近了海邊,葉流雲靜靜地站在船首,眼光穿越了海畔地青樹山丘,投向了遠方,大概就在那個方向地遠方,四顧劍正在山丘上,淒
慘而冷漠地看著海邊。
範閒站在風雨之中,抹了一把臉上地雨水,看著沉默一言不發的葉流雲,薄唇微啟,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水聲漸起,費介從船尾跳了下來,在淺淺地海水裡向著岸上走了過來。範閒趕緊上前,將老師扶上了岸,師徒二人對視一眼,眼神各自溫和欣慰。
範閒沒有說京都裡的問題,十家村的問題,陳萍萍的問題,因為他知道費介老師出洋遠遊是他一生的心願,這位用毒的大宗師性喜自由,當年如果不是因為自己,隻怕他早就離開慶國這片大陸。陳萍萍既然把他騙走了。範閒自然也要接著騙下去。
“這兩年我們在南洋的島上逛了逛。”費介看著自己最得意地弟子,笑著說道:“本來今年就決定啟航。遠行去西洋那邊逛逛。”
“西洋很遠。”範閒看了一眼木然站在船首的葉流雲,沒有理會這位大宗師。牽著老師地手走遠了一些,擔憂說道:“以您的脾氣,隻怕要往西洋大陸地深處走,這一來一回得要多少年?”
費介笑著看著他。說道:“以我和葉大師的年齡。此一去,隻怕是回不來了。”
範閒的嗓子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般。本來他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先生,沒料著今天見著一麵,卻又是永彆。暗自黯然一陣後,他強顏指著海中笑道:“有這樣一艘大船,便是天下也去得。”
費介回首望去。看著水霧之後那影影綽綽的巨船,嘎聲笑道:“買了很多洋仆。還有些洋妞兒,生地和咱們這些女子大不一樣,你要瞧著了。一定喜歡。”
“我可是和瑪索索呆過一段時間地。”範閒笑著應道:“怎麼今天來這兒了?”
費介先生先前就想說這個問題,他回頭看著站在小船之首。沒有登陸的葉流雲,沉默片刻後說道:“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知道四顧劍要死了,所以想來送他一程。”
“嗯……”範閒微微低頭,餘光瞥了一眼船首雨中如雕像一般地葉流雲。用一種複雜的情緒輕笑說道:“四顧劍不是被他和陛下打死的?”
費介搖了搖頭,沒有說什麼。範閒也止住了這個話題。看著葉流雲地身姿,也隨著先生搖了搖頭。
……
……
葉流雲沉默地站在小船前首。沉默地看著東夷城的方向,此時他頭頂的笠帽似乎失去了效果,任由風雨擊打在他地身上。再滑落船中,一片濕意。
許久之後,這位大宗師忽然低頭沉思片刻。然後向範閒招了招手。
範閒微驚。表情卻是沒有一絲變化,鎮定地走了過去,站到了齊膝的海水之中。看著相隔不足五步地小舟,恭敬請安。
“我要走了。”葉流雲溫和地看著範閒,說道:“可能再也不回來了,你有沒有什麼話要問我?”
在天下四大宗師之中,範閒從來沒有見過苦荷,隻是從海棠的身上,從北齊事後的布置中,從肖恩地回憶中。知曉這位北齊國師的厲害。對於四顧劍。則是親身體驗過對方驚天地劍意。清楚知曉對方的戰線。對於皇帝陛下,範閒則是從骨子裡知曉對方地無比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