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期:~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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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時候,賀大學士一手搭在額上,擋著刺眼的太陽,顧不得刺眼的汗水在臉上流淌,快步地離開了幽深的皇城,沒有進入門下中書那列小角房,而是直接上了轎子,來到了都察院的衙門。一入衙門,他才發現自己身上的官服早就已經汗濕了,有些人事不省地木然走到堂中,一個人孤伶伶地坐了半天,才醒過神來。
先前陛下傳他入禦書房,隻是簡單的幾句話,賀宗緯便知道,原來自己布下的那記暗手,原來全部都落在陛下的眼中,陛下知道自己在查什麼,隻是懶得去問懶得去管,隻是冷眼相看罷了。
一念及此,賀大學士渾身悚栗,恐懼不已,畢竟自己查案有些立意不正,以陛下的雙眼,既然知曉此事,哪裡有看不出來的道理?然而令他意外的是,陛下並沒有對此事嚴加訓斥,而隻是有些疲憊地交待了幾句什麼,便把他趕了出來。
賀宗緯在清涼的都察院衙堂裡陷入了沉思,陛下沒有發怒,是因為什麼?難道說內廷和刑部衙門在達州一地真的查到了什麼?究竟是那名虎衛高達,還是那個絕對沒有死的王啟年露了蹤跡?達州離京都並不遙遠,但是來回的情報傳遞總是需要時間,賀宗緯沒有什麼彆的法子,隻好在京都裡又興奮又緊張地等待著那處的回報,直到此時,他依然不知道在達州那個地方,因為他搜捕高達的行動,會非常迎合天意地將歸鄉的陳老院長堵在了城外,同時也給了陳萍萍一個出手的機會。
當然,這也正是皇帝出手的機會。
不止賀宗緯並不知曉達州處發生一切地內情。門下中書的胡大學士,六部三寺的慶國官員們,也都沒有猜測到慶國今日正處於一種激蕩之中,他們隻是嗅到了某種詭異的味道,卻始終沒有誰會把這種味道和已經歸老的陳老院長聯係起來。
再有智慧的人,也不會想到陛下和陳萍萍之間會出現問題,而且臣子們連想都不敢往這個方麵去想。
甚至包括監察院的官員在內。也從來沒有懷疑過老祖宗對慶國。對陛下地忠誠。效忠陛下,一切為了慶國,這是監察院所有官員密探們入院之初便接受地教育,這數十年來。以陳萍萍為首,所有的黑衣官員們也為了這個目標,為了慶國的強大,為了陛下的安全而在不停努力著,誰能想到,今天監察院居然也成了陛下地目標之一?
正因為沒有人會想到這一點。所以也有人會敏感地往那個方麵去探究。身為天下最強大的情報係統與特務機構,今天京都裡的異動。毫無疑問有許多征兆都落在了監察院官員們的眼中,尤其是禁軍的防衛等級提高,京都守備師的突然調動,甚至包括賀大學士地突然入宮,頹然出宮。都落在了不同的針子眼中。經由不同地途徑,傳遞回了那座方方正正的黑灰建築。
八大處除了黑騎所在的五處之外。所有的頭麵人物都在監察院這座黑灰建築之中。太陽剛剛往西移去,這些情報已經彙總到了二處,經由不同的情報官員分門彆類進行梳理,然後放到了二處情報主管地案上。
二處主辦是一位中年人,是八大處老臣們難得留下來地一人。自從範閒成為監察院提司,逐步開始接管監察院權力之後,陳萍萍為了讓他的接手能夠順利一些,開始勸退八大處地那些老臣子,而那些老臣子當年本來就是跟著陳院長一手建築這座院子的人物,自然對葉家小姐的兒子沒有任何的抵觸情緒,所以他們退的極其自然和快慰。
沐鐵接手了一處,範閒那位用毒師門的師兄接手了三處,言冰雲接手了四處,黑騎如今的統領也變成了銀麵荊戈,七處的那位光頭主辦很早便離職,八處的主辦也是範閒從啟年小組裡挑出來的人。
唯獨二處因為情報至關重要的原因,仍然由那位老主辦打理著,他誠誠懇懇,儘職儘責地培養著副手,隻待副手能夠挑起整個慶國情報係統的攤子後,便讓這位範院長的近人接班。
監察院和都察院一直在打官司,小範院長很不待見那位賀大學士,所以賀宗緯本來就是監察院暗中監視的重點,雖然陛下對於這種監視向來持著反對的態度,但是監察院憑借手中的力量做些閒事,朝廷也不可能天天去盯著。二處中年頭目皺眉看著手中的卷宗,不知道賀宗緯此人今天究竟是被陛下說了些什麼,臉色竟然變的那般難看。
至於禁軍的調整以及京都守備師的開拔,也是十分敏感的情報。二處主辦皺眉想了許久,始終想不明白,如今的慶國京都重地四周,有什麼力量需要朝廷如此用心對付的事情。尤其是監察院居然從一開始,便沒有參與到此事之中,宮裡連知會一聲都沒有,這實在和以往有太大的差彆。
他抱起案上的卷宗,咳了兩聲,走出門外,上了樓梯,走到了那間安靜的密室,敲了兩下門,便推門而入。
一位渾身白衣,與監察院這陰森氣氛完全不協的年輕官員,正坐在大桌之後,凝神審看著一些什麼。
二處主辦微微一笑,看著言冰雲在心裡歎了口氣,然後走上前去,把手裡的案宗放到了他的桌上。
老院長已經退了,小範大人終於成了真正的院長,而小言公子很明顯不止要管著四處的事務,隻怕也會接替範閒的位置成為監察院的新任提司。在這幾年裡,陳萍萍一直在養病,範閒也不耐煩管細務,所以整個監察院的事務,本來就是言冰雲一人在辛苦承擔,所以日後言冰雲成為統管院中雜務的提司大人。所以監察院的官員都已經習慣,不會有任何反對意見。
而且對於監察院的老臣子們來說,小範大人雖然是個驚才絕豔之人,而且因為葉家小姐和陳老院長地關係,他們對範閒都是忠心無二,頗有敬意,然而這種敬意總是有距離的。與之相較。自幼在監察院長大。言若海家的公子,在北齊替院中付出極大代價的小言公子,毫無疑問更要親近一些。
“劉叔,什麼東西。要勞煩您親自送上來?”言冰雲溫和地笑著,完全沒有在範閒麵前的冰霜感覺,站起身請這位二處的主辦坐下,然後隨手翻開了那些卷宗。
“禁軍和京都守備師的調動,隻需要向內廷和樞密院報備,本來我們不知道也不算什麼。”二處主辦看著言冰雲憂心忡忡說道:“可是這與慣例不符。這麼大地事情,肯定有所目地。然而我院直到此時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此時言冰雲已經將這幾份情報翻閱完了,唇角的弧線依然是那樣穩定,微笑說道:“東夷城那邊最近不安生,那些地方高手眾多,而且江湖人多殺性。或許宮裡是擔心。就像那年懸空廟一樣,又混進幾個殺手來了。禁軍提高防衛等級也算不得什麼。”
“倒是京都守備師這邊。”言冰雲搖了搖頭,說道:“呆會兒發個文去樞密院問問。”
“樞密院可以不用理會我們。”二處主辦皺眉說道:“而且現在的問題,史飛是親自領軍走的,肯定是宮裡發地旨意。”
他忽然想到了一椿事情,想到了陳老院長的車隊離開京都並不是太久,但馬上他就自嘲一笑搖了搖頭。
“怎麼了?”言冰雲眼神幽深,不著意地看了他一眼。
“沒什麼。”二處主辦搖了搖頭,笑著說道:“年紀真是大了,腦袋有時候容易瞎想。”
是的,他怎麼也想不到宮裡會對自己最敬愛的老院長下手,所以下意識裡把先前那絲猜測掐死。就如宮典與葉重的不解,就如同大將史飛的不安惶恐,沒有人能夠想到這一點。
言冰雲緩緩低下頭去,說道:“院裡對軍方地監視本來就是上不得台麵的事情,還是不要向樞密院發文了。往常慣行地做法是什麼?”
“軍方我們不能插手,一般都是擬個情報條陳遞入宮中,請陛下過目。”二處主辦沉吟片刻後說道:“當然,像今天這種異動,我們反應要快一些。”
“好。”言冰雲依然低著頭,說道:“馬上把這些情報似成條陳,密道送至禦書房。”
“是。”二處主辦下意識裡像下屬一樣應了聲,忽然覺得言冰雲的反應有些奇怪,一直沒有抬頭,顯得有些無禮,自己如今與他是平級的官員,對方還沒有真正地出任提司一職,卻偏生……他又搖了搖頭,他自幼看著言冰雲長大,知道對方不是這樣的人,隻是以為言府自身有些什麼問題,便不再多想,抱起卷宗退出門去。
監察院在第一時間內作出反應的機會,就這樣錯失了,當然,在慶國強大地國家機器麵前,身為特務機構地監察院,如果沒有任何反應,說不定是對這個國度,這個朝廷,甚至這個方正黑灰建築來說……最好的反應。
房間裡又回複到無數年不變地安靜之中,言冰雲緩緩抬起頭來,此時如果有人在旁,一定能看到這位小言公子眼眸裡愈來愈濃的掙紮與痛苦情緒。
言冰雲在桌下的雙手握的緊極,許久沒有鬆開,他的薄唇抿的極緊,緊的快要沒有什麼血色。他緩緩地站起身來,走到了窗子的旁邊,掀開那層黑黑的布簾,向外望去,一眼便看到了初秋清漫陽光下,正在閃閃發亮的明黃皇城一角。
在這個時候,他想到自己第一次進監察院時,那位輪椅上的老人,就是在這個房間裡接見自己,窗戶上的黑布似乎從來沒有拿下來過,似乎那位老人習慣了黑暗,便再也見得陽光了。
後來那位老人離開了這個房間,回到了陳園,範閒又不喜歡天天在監察院這種嚴肅陰森的院子裡呆著。所以在這個房間裡呆的最久的人,正是言冰雲他自己。
以往八大處的主辦都會在這張長桌地兩側稟報事宜,如今長桌兩側空無一人。以往長桌的儘頭,都會有一張輪椅,輪椅的後方是一片陰影。
如今輪椅早已不在了。言冰雲緩緩入下手中的黑色布簾,長長地歎息了一聲,眼中的迷惘掙紮痛苦漸漸不見。他既然是這個房間裡第二個主人。他就要稟承前一任主人的性情與意誌,既然下定決心了,就不能再猶豫。
言冰雲,當年慶帝向朝廷輸入新血時。召入宮中的七位年輕臣子之一。這七名年輕臣子正是慶帝為慶國地將來準備地新人,除了死於叛亂之中的秦恒之外,其餘六個人都已經開始在慶國的朝堂上發光發熱。
六人之中,爬的最快地自然是賀宗緯,年紀輕輕的他已經是門下中書行走大學士,還兼理著都察院左都禦史一職。而言冰雲和範門四子之一的成佳林。毫無疑問被所有人歸在了範閒一派。
隻是沒有人知道,慶國偉大的皇帝陛下在那次夜談之中。對於監察院的小言公子投注了多少的心力與威懾。
所謂七君子,在皇帝陛下看來,最重要地便是賀宗緯和言冰雲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