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期:~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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淒迷的秋雨就這樣自然地落了下來,京都街巷兩旁的青樹還沒有來得及將自己的葉片染黃,也隻有無奈地甩落幾片落葉,以證明秋雨的冷,秋風的勁。雨水緩緩滋潤著大地,卻讓市井裡辛苦謀生活的黎民百姓們厭煩了起來,因為一陣秋雨一陣涼,他們不喜歡身體感到的陣陣寒意。
朱紅色的宮牆無知無覺,不知冷暖,隻是沉默而漠然地迎接著這些雨水的衝洗。雨水打濕了雄壯的皇城,讓那些明豔的朱紅色變得越來越深,越來越暗,就像是快要凝結的血痕一般。
深深的宮門伴隨著吱吱聲被緩緩打開,大木門上新修不久的黃銅釘在閃耀著光芒,百餘名官員表情複雜地魚貫而出,在一應儀仗的的帶領下,沿著禦道一直走到了廣場的深處,分列排在兩側。這些都是慶國朝堂上的大臣,負責這個國度裡所有的事務民生,然而在今天這樣的天氣氣氛之中,他們隻能做一個沉默的旁觀者。
黃門小太監三聲響鞭起,皇城角樓裡某處隱鼓咚咚敲聲,發出嗡嗡顫抖的聲音,擊打在皇城上下所有人的心上。
朝會已經結束了,今天的朝會隻處理了一件事情,那便是擬定了前任監察院院長陳萍萍的罪名。
皇城四方的街巷中漸漸走來了許多慶國的百姓。這些百姓們穿著顏色不一樣地衣飾,帶著貴賤不同的氣味。被皇宮響起地鼓聲召喚,緩緩向著宮前的廣場行來。人群越聚越多,漸漸聚滿了整座闊大的廣場,密密麻麻的,有如螞蟻一般。
從清晨天未亮起,京都府及各級衙門裡正便開始在各處敲鑼打鼓,貼出告諭,通知所有京都的百姓。今天會發生什麼事情。
隻要刀尖不是落在自己的身上,這些百姓們總是有看熱鬨的興趣,尤其是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要被陛下處於極刑的大官乃是那個一直神秘莫測地監察院院長陳萍萍,所有百姓的興趣更為濃烈。
監察院在慶國民間官場上的名聲太響亮。形象太過陰森可怕,而那位坐在輪椅上的老院長,沒有幾個人真正親眼見過,所有的人都向廣場上圍了過來,他們想看一看,這個大人物是不是真如傳說中所講地那樣三頭六臂,滿身黑霧,有如魔鬼一般。
尤其是知道這個監察院的魔鬼。竟然不忿陛下處置,喪心病狂於宮中行刺咱大慶朝英明神武,仁愛萬民的皇帝陛下,所有百姓的心中都生起了一股發自內心的憤怒。他們要眼睜睜看著這個惡徒是怎樣在皇權的光輝下被灼成一片黑煙。
監察院這幾十年來一直以神秘和陰森著稱,雖然一直針對的是慶國官場,然而行事狠辣,手段可怕,而得罪了文臣。則是得罪了天下的士大夫。也便是得罪了天下地言論,所以監察院在民間的名聲一向極差。
在民間的傳說裡。監察院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陰森衙門,最擅於屈打成招,嚴刑逼供,殺人如麻。或許監察院真有許多見不得光地手段,但是這滿京都,滿慶國,滿天下的百姓又能知道多少?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
雖然這些年裡,監察院裡出現了一位光彩奪目的小範大人,稍微衝淡了一些監察院的黑暗氣息,然而他主持院務的時間畢竟還短,還不足以改變在民間已經根深蒂固地對監察院地印象。
澹泊公範閒,能夠改變的東西畢竟不多,慶國民間地百姓士子對於範閒的崇拜敬仰,更多的還是集中在他這個站於雲端的個人形象之中,對於監察院卻沒有太多改觀。對於京都百姓來說,監察院一處或許多了些人煙氣息,然而對於那座方正的陰森建築卻是依然沒有任何好感,反而下意識裡有一種畏怯,畏怯的延續便是無來由的憤怒?
傳說中無比可怕恐怖的黑暗頭子陳萍萍,馬上就要死在自己的麵前,所有的京都百姓,都感到了一絲隱隱的興奮激動。或許這隻是身為百姓所自然流露出來的一種情緒,此生能夠有機會看到一位本來隻存在於傳說中的大人物慘死在自己的麵前,為自己將來無趣的人生多些酒後的談資,或許本來就是一種不錯的休閒活動?
就像幾年前春闈案發,在鹽市口,那些禮部官員的頭顱被砍了下來,在法場上骨碌骨碌滾著,還險些被野狗叼走,僅這一幕,便不知填滿了多少京都苦哈哈們的無聊時光,送下了多少杯渾濁的劣酒。
再比如三年前京都叛亂,同樣是在鹽市口,不知道有多少參與叛亂的將領被斬首於此,那血塗紅了半條長街,數日之後還往天上滲著血腥的味道。還有那個十三城門司統領張德清,被淩遲處死的時候,叫聲那個慘啊。
這三年裡,張德清的死狀,在不知多少唾沫星子的陪伴下豐富著京都百姓的生活。然而這些近年來京都發生的大事,當然都及不上今日,因為今天死的是監察院院長,是世人皆知的陛下最忠誠的那條老黑狗,然而這條黑狗居然瘋了,要被屠了,哈哈!
而且今天行刑的地點不是鹽市口,也不是刑部前的殺場,而是皇宮之前,廣場上!慶國開國以來,在皇宮前被明正典刑的官員,大概也隻有今天這一位,百姓們興奮地想到這點,不由又在心頭憤怒起來,那個叫陳萍萍的大官,不知道做了多麼大逆不道的事情,才會死在這種地方。
不是沒有人因為監察院而想到那位小範大人。但是所有觀刑地人們都下意識裡忘卻了這點,他們也從來不認為小範大人和那條老黑狗之間有任何關聯。他們隻是一些很普通的市井百姓。他們不知道統治這片國土地那些人物之間的糾葛,就算有些小聰明的人們,大約也隻會往另一個方向去想,陛下剛剛將監察院交給小範大人,便要殺死前任院長,大概是替小範大人清洗過往監察院裡的阻力和罪惡?
無數的百姓湧入了殿前的廣場,緊張,漠然。興奮,無來由的悲哀,在無數種複雜的情緒包裹中,將那個小小地法場圍了起來,四周的禁軍士兵以及京都府負責維持秩序的衙役。強行將這千萬人攔在邊界之外,保證了法場的安靜。
不能怪這些慶國的百姓,因為他們已經習慣了,他們習慣了知道自己能夠知道地,放棄自己無法知道的,享受自己能夠享受的,憤怒於被允許憤怒的。陛下要殺一位大臣,無論這個大臣是否真的罪有應得。可是他們已經被教育的君要臣死,那臣自然有死的道理,罪該萬死,萬死不辭……
密密麻麻的人群就像是一片大海。蕩漾在雄偉皇城前方平闊地廣場上,臨近宮門的地方都被空了出來,搭著一個極為簡易的木台,這便是所謂法場了。在浩翰人海與雄偉皇城的包圍中,這方法場看上去就像是一片可憐地孤舟。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沉沒在人海之中。又有可能隨時會撞到皇城這片千年撼不動的巨岩之上,粉身碎骨。
沿著皇城下方的空地。一列隊伍沉默而肅殺的走了過來,走過了禦道兩側下意識裡低著頭,保持沉默的百餘名慶國官員,在不遠處京都百姓們好奇緊張目光下,來到了小木台地下方。
囚車裡抬出了一個擔架,擔架上躺著一個老人,老人昏迷不醒,不知生死。賀宗緯抬頭望了皇城城頭一眼,眼角微微抽搐一絲,輕輕揮手,那抬擔架便被抬到了木台之上。
終於看到了今天便要被處於極刑地大官,看到了這個傳說中的黑暗老賊,最前方地那些京都百姓們滿足的歎息了一聲,馬上變得沉默起來,他們看著那一絲不動的老頭兒,在心裡想著,這人是不是已經死了?
黑洞洞的皇城門洞裡走出來了三名太監,左手邊的小太監手中案上放著的是今天朝廷上擬定的罪名,右手邊的小太監手中高高舉著香案,案中是陛下處死陳萍萍的旨意。
中間臉色漠然的太監是姚公公,他也沒有空著雙手,而是拿著一個小瓶子。
木台上一切已經準備好了,陳萍萍似乎已經沒有氣息的瘦弱身軀就被擺放在被雨水打濕的木板之上。姚公公走到他的身邊蹲了下來,在太醫的幫助下,喂他吃了一粒藥丸,又將瓶子裡的湯汁小心翼翼地喂進這位老人枯乾的雙唇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陳萍萍從昏迷之中悠悠醒來,失血過多,命元將熄的他,臉色十分蒼白,眼神渾濁無神。他望著身旁的姚太監,枯乾的雙唇微微啟合,沙著聲音緩緩說道:“千年老參……浪費了。”
姚公公的身體顫抖了一下,卻不敢說什麼,也沒有做什麼,而是似哭似笑地看了這位老大人的一眼,佝僂著身子退到了木台的一邊。
就在陳萍萍睜開渾濁雙眼的那一刻,法場上站在賀大學身左側身後的言冰雲的身體也顫抖了一下,但他馬上平靜了下來,有些無力地低下頭去。先前隻不過是一掃眼,他便知道此間法場的看守何其森嚴,且不論四周那些密密麻麻的禁軍,也不說那些散布於四周的內廷高手,隻是那些穿著麻衣,戴著笠帽的高手,已經讓言冰雲知道今天沒有任何人能夠改變這一切。
昨夜在監察院大獄之中,有四名戴著笠帽的高手,令言冰雲和賀宗緯都感到了一絲怪異,但他們都知道這些突如其來的高手究竟是來自何方,然而先前秋雨飄下,清光微漫之際,言冰雲極為眼尖的發現,笠帽之下,這些高手都沒有頭發。
看來是慶廟散於世間的苦修士,隻是……慶廟地大祭祀於南疆傳道歸來後不久。便離奇死了慶廟之中,而二祭祀三石大師則是投身於君山會。最後慘死於京都之外箭雨之中,被長公主殿下滅了口。
皇帝陛下一向對於天一道,慶廟的苦修士們不屑一顧,而且皇室也從來沒有和慶廟有太多地聯係,為什麼今天這些廟裡的苦修士卻會忽然集體出現在京都,出現在眾人麵前,出現在陳萍萍將死的法場旁邊?
言冰雲低頭思忖著,直到今日。他才知道陛下不僅在皇權,實力方麵達到了人間的巔峰,甚至連慶廟,也已經成了他手中的一方利器。想及此點,他不由在心內幽幽地歎了一口氣。忽然間一陣如山般的呼喊聲,驚的馬上抬起了頭來。
一個木架立在了法場之上,陳萍萍乾瘦的身軀被死死地捆綁在了上麵,老人身上的衣衫已經被全部除卻,露出他蒼白的身軀,他的胸腹以下因為多年殘疾的緣故,顯得格外瘦小,在寒冷地秋雨中。顯得的格外蕭索可憐。
雨水擊打在那具乾瘦而沒有任何生命氣息的身軀上,再緩緩淌下,歸於塵土。
先前廣場上的那聲喊,便是四周觀刑的京都百姓終於看到了立起了來的刑架。看到了被綁在刑架上的那個罪大惡極的奸臣,爆出如山一般地呼喊,如海浪一般響徹了四周。
然而這聲呼喊迅疾變成了沉默,最先沉默的是離法場最近的人群,然而竊竊私語聲。議論聲從前端向後延展。沒有用多長的時間,便變成了如雷一般地震驚議論。
不知是不是天上有哪位神仙發出一聲命領。皇城上下所有的人同一時間安靜沉默了起來,不知幾千幾萬人同時聚集的場所,竟然變得如死一般的寂靜,甚至似乎寂靜到最後方的人都可以聽到刑架上捆著陳萍萍身軀地草繩與木樁磨擦地簌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