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洗手除官(1 / 2)

慶餘年 貓膩 10124 字 8個月前

() ~日期:~09月20日~

範閒很認真地洗著手,一共換了三盆清水,才將手上的鮮血洗乾淨。仆婦們就將這血水拔在了範府正門口石獅旁的樹根泥地裡,也不知會不會養出什麼樣凶惡的怨靈來。他的身上衣衫依然滿是血跡,渾不在意地脫了,換了一件清爽的外衣,衣袂在初秋的夜風裡微微擺動。

所有的這一幕幕戲劇化的場景,都完成於範府正門口,聞訊趕來的京都府尹孫敬修,刑部主官還有打宮裡趕來的內廷太監,都清清楚楚地看清楚了這一切。

範閒露在雙袖外的手還有些顫抖,畢竟連著六七日的損耗太大,根本不是睡一覺便能回複的,再加上先前在黑夜的遮護下,他拿著手裡的那把劍,像個惡魔一樣地收割了府外那些負責監視的生命,又是一次大的損耗,讓他的麵色有些微微發白。

英秀微白的麵容,配著地上的那柄劍,四周的血腥味道,讓此時的範閒顯得格外可怕。

他是現任的監察院院長,是監察院用了二十年的時間才培養出來的黑夜裡的殺神,隻不過往常人們總是被他的身份,他的爵位,他的權位,他的光彩所遮蔽了雙眼,而想不到範閒此人,最厲害的地方還是在於他殺人的本事。

當然,宮裡派出來監視範府的眼線並沒有被他全部殺死,但凡能夠搶在範閒動手之前逃跑,或是亮明身份的人。都隻是被他迷倒在地,而至於那些距離範府格外近,一個街巷範圍內。偽裝成各式市民行商模樣地眼線,則是沒有任何談判示弱的機會,便變成了他手中劍鋒上帶著的一縷幽魂。

從那個噩夢裡醒來,雙眼脫離了那座大雪山地寒冷刺激,範閒在第一時間內發動了反擊,隻是這種反擊未免顯得有些過於血腥而毫無道理。

範閒不是一個嗜殺之人,他也清楚範府外麵的那些眼線都是皇帝陛下和朝堂上重臣們派過來的人,這些人不清楚範閒此時的心理狀況。自然需要嚴加提防。然而他不得不殺,因為睜開雙眼後第一個準確的判斷就是,皇帝肯定要削自己的權。而且要嚴格地控製自己與那些忠誠於自己的監察院部屬之間的聯係。

雖然言冰雲在皇宮地幫助下,在軍方力量的壓製下,名義上控製了那座方正的陰森建築,但誰都知道,在陳萍萍慘死於皇宮之前後,這座陰森地院子,便隻剩下一個主人,那就是範閒,隻要範閒能夠與監察院重新構築起千絲萬縷的聯係,那麼就算是皇帝陛下。也無法再阻止範閒成功地攏聚監察院的力量。

至少在短時間內,皇帝不會允許範閒再次擁有監察院的幫助,葉重率兵“請”範閒回京,府外又埋了那麼多的眼線,很明顯。皇帝是想將範閒暫時軟禁在府內。

範閒不能給皇帝這種逐步安排的時間,一旦範閒與監察院脫離聯係太久,朝廷自然會逐步分解監察院內部的人員構成,將忠於陳萍萍和範閒的那些官員逐一請出,再往裡麵拚命地摻沙子。就像前兩年讓都察院往監察院摻沙子一樣。

範閒必須趕在監察院脫離自己控製之前。主動地、有層次的、有準備地讓那些屬於自己的力量重新歸於黑暗之中,歸於平靜之中。等待著自己再次需要他們地時候,而所有的這一切,都基於範閒必須聯係上他們,聯係上最忠誠的……啟年小組。

範府外的眼線必須死,範閒不會冒險在有人跟蹤的情況下,進行這項危險地工作。在皇帝陛下的威權壓製下,唯一能夠讓範府外的監視露出缺口的方法,就是血腥與死亡的恐怖,除此之外,彆無它法。

而先前一位一處烏鴉冒死傳遞入範府地消息,更讓範閒冰冷了自己地心,堅定了自己握劍的手。

有四名監察院官員已經被絞死於大獄之中,不是八大處地頭目,看來言冰雲還是在拚命地保存著監察院的有生力量,然而他始終沒有保住那兩名官員。

那四名官員正是前天夜裡陳萍萍被送入監察院天牢時,曾經試圖強行出手,救下老院長的人,皇帝陛下肯定不允許敢於違逆自己意旨的官員存在,所以他們死了,死的乾乾淨淨。

對於範閒來說,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一個皇帝陛下開始對監察院進行清洗的危險信號,所以他也動手了,沒有利用任何不足道之的權勢,也沒有使用任何自己可以使用的下屬,他隻是親自踏出了範府高高的門檻,拔出了身後冷冷的長劍,在黑夜裡走了一遭,殺了十四人。

範府正門口的燈籠高懸,南城的長街中火把齊集,照耀的有如白晝。幾位官員看著被從四處街巷裡抬出來的血淋淋屍首,麵麵相覷,心生寒意,麵色慘白,不知該如何言語,他們向來深知這位小範大人不是一個按常理出牌的厲害角色,可是他們依然想不明白,為什麼小範大人要冒著陛下震怒,捉拿入獄的危險,當著這麼多的人麵,殺了這麼多的人。

是的,官員們都很清楚,那些被堆在馬車中的死屍都是宮裡以及自己這些衙門裡派出來的得力探子,所針對的目標就是範府裡的這位小公爺,也難怪小公爺會如此憤怒,然而憤怒的後續手段難道便是這樣殘暴的殺戮?

從內廷,到監察院,到刑部……慶國的朝堂之上各部衙門,隻怕都已經習慣了派出探子去打聽自己需要的消息和情報,尤其是前兩個可怕的存在,更是不知道在這京都各大王公府。大臣宅裡安插了多少密探,監察院更是做這種事情的老手,據傳言說。一處現如今已經做到了在每一位六品以上京官地府裡安插釘子的水準。

關於釘子的事情,在京都地官場中並不是一個秘密,官員們都已經習慣了這點,即便官員們某一日因為某些蹊蹺事,發現了府中有宮裡或是監察院的奸細,他們卻依然隻有傻傻地裝作分不清楚,若是實在裝不下去了,也隻得好好的供著。然後在言語上提醒對方幾聲,好生禮貌地將對方送出府宅,送回對方的衙門。

因為官員們清楚。這些密探釘子代表的是陛下的眼睛,朝廷的威嚴,他們從來沒有想像過,有官員會像今日的小範大人這樣,極為冷酷狂妄地將這些釘子全部殺了。

刑部地副侍郎看了一眼麵色難堪的孫敬修一眼,壓低聲音說道:“孫大人,今兒這事到底怎麼回,您得去問問小公爺。”

當街殺人,已是觸犯了慶律裡的死罪條疏,即便範閒如今既尊且貴。入了八議地範圍,可免死罪,可是活罪依然難饒,更何況他今日殺的這些人,暗底裡都還有朝廷屬員的身份。隻是範閒就那樣在火光的環繞中洗著帶血的手。當著眾官員的麵換著帶血的衣衫,麵色冷漠平靜,誰敢上前去捉他?

此時官員之中,唯有京都府尹孫敬修應管此事,而且眾所周知。孫府與小公爺的關係親近。幾個月前,小公爺還為了孫敬修的前程和門下中書的賀大學士大殺一場。殺地賀大學士灰頭土臉,所以所有官員的目光便落在了孫敬修的臉上。

孫敬修的心裡像是吃了黃蓮一般苦,他知道這些同僚在畏懼什麼,隻是這些日子他更不好過,先是監察院出了大事,結果陳老院長慘被淩遲,而那日他親眼看著小範大人單騎殺入法場,更是嚇的渾身冰冷,他不知道小範大人在今後地朝堂裡會扮演怎樣的角色,是就此沉淪,還是要被陛下嚴懲……

如果範閒垮台失勢,孫敬修自然也沒有什麼好下場,所以他這一整天一直在京都府裡惶恐等著陛下的奪官旨意,沒有料到,最後陛下的旨意未到,自己的靠山小範大人,又做出了這樣一件驚世駭俗,大逆不道地事情。

他佝著身子走到了範府地正門口,極鄭重肅然地對範閒深深地行了一禮,然後輕聲問了幾句。

範閒此時疲憊地坐在長凳上,那把大魏天子劍就扔在他的腳下,看到孫敬修上前也不怎麼吃驚,冷著臉應了幾句。

那些官員畏懼不敢上前,也不知道這二人究竟說了些什麼,隻好耐著性子等待,待孫敬修從石階上走下來後,刑部侍郎皺著眉頭說道:“小公爺怎麼說來著?這事兒可不是小事兒,當街殺人,就算鬨到太常寺去,也總得給個交代。”

讓刑部十三衙門出動人手進範府抓人,這位侍郎大人可沒有這個魄力,然而慶律嚴苛,這些官員眼看著這一幕,也不能當作什麼都沒看見。

不知道範閒先前和孫敬修說了些什麼,這位京都府尹已經沒有太多地惶然之色,麵色平靜說道:“小公爺說了,最近京都不太平,監察院查到有些人婆子進京來拐孩子,你也知道,範府裡有兩位小祖宗,小範大人自然有些緊張,所以先前膳後在府外各街巷裡走了一圈,看著了一些紮眼的人物,一瞧便不是正經人,所以盤問了幾句,沒料著那些人竟是狗膽包天,居然取出凶器向小公爺行凶,小公爺當然不會和這些奸人客氣。”

此話一出,圍在正中的這幾位官員倒吸一口冷氣,見過無恥毒辣的權貴,卻未曾見過如此無恥毒辣的權貴,十四條人命啊,說殺就殺了,還硬栽了對方一個人婆子嫌疑的罪名,此乃自衛,似乎也說得過去,隻是說範府裡的小公爺單槍匹馬去追問人婆子下落,結果被十四個家夥追殺,這話說破天去,也沒人信。“本官自然是不信的,但本官也沒有什麼證據,當然,也可以請小公爺回衙去問話錄個供紙什麼的,隻是這時候夜已經深了。本官沒有這個興趣。”孫敬修地腰板忽然直了起來,望著身邊的幾位同僚冷漠說道:“各位大人衙上也有這等權利,若你們願意將這案子接過去。儘可自便……不過本官要提醒諸位一句,死的基本上都是宮裡地人,宮裡沒有發話,大家最好不要妄動。”

這是天大的一句廢話,誰都知道今天範府外麵死的是些什麼人,這本來就是皇帝陛下與小公爺之間的事情,給這些官員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插手,隻是範閒今天做的太過分。事情馬上就要傳入宮中,如果自己這些官員不事先做出什麼反應,誰知道宮裡對他們是個什麼看法?

孫敬修說完這句話。便帶著京都府的衙役走了,再也懶得理這些的事情,先前和範閒簡單的幾句談話,他吃了顆定心丸,雖然這丸子地味道並不怎麼好,但至少小公爺說了,隻要他不死,孫府也就無事,話已經說到這份兒上,孫敬修彆無所怨。一切都隨命吧。

看著京都府的人離開了範府正門,範閒從長凳上站起身來,冷冷地看了一眼石階下的官員們,從腳邊拾起那柄被世人視若珍寶地大魏天子劍,就像拾起了一把帶水的拖把。隨手在石獅的頭上啪啪拍了兩下。

這做派像極了不要臉不要命的潑三兒,卻偏偏是小範大人做出來的,強烈的反差,讓那些官員的臉色都變了變。了件厚厚的袍子。範閒這才覺得身體暖和了些。一麵緊著衣襟,一麵向後宅走。隨口問道:“蘆葦根的水熬好了沒有?熬好了就趕緊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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