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是,陛下(2 / 2)

慶餘年 貓膩 7256 字 8個月前

“他都已經走了,都已經不想當年的事情了,你為什麼……”範閒有些木然地看著皇帝,沙著聲音說道:“為什麼非得……要他死呢?”

這句話自然說的是陳萍萍,範閒沒有呐喊。沒有憤怒地斥責。隻是充滿了一股悲涼與無奈,還有並未曾遮掩的怨恨。他木然地看著皇帝的雙眼,皇帝也這樣平靜地看著他,沉默了很久之後,皇帝笑了,笑容有些陰寒,有些失望,有些淩厲。

“嗬嗬……”皇帝眯著眼睛說道:“朕殺了他?”

皇帝一掌拍在了身邊的案幾上,沒有將這木案拍成碎片,但力道卻足以令案幾上的紙張飛了起來,他看著範閒,微怒低沉斥道:“朕最憤怒的便是這點,朕給了他活路,他若不從達州回來,朕或許就會當以前的事情未曾發生過,然而……他終究是一個人回來了。”“他逼著朕殺了他。”皇帝的眼神如雪山一般冰冷,“朕隻好如了他的意。朕立於世間數十年,從未輕信於人,便曾經信過他,朕甚至還想過,或許能視他為友,朕甚至直到最後還給了他機會,可是……他卻不給朕任何機會。”

皇帝陛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靜的語氣裡充溢了令人心悸地冷漠,“奴才終究是奴才。”

聽到這句話裡奴才二字,以及那掩之不住的怨恨與鄙視,範閒的眼前似乎忽然浮現出了那個坐在黑色輪椅上的老跛子,他盯著皇帝,聲音厲寒如刀,咬牙說道:“世間的錯都是旁人地,陛下當然英明神武,隻是臣一直不清楚,當年我那位可憐地母親……究竟是怎樣死的。”

皇帝冷漠著臉,根本對範閒這句誅心地話沒有絲毫反應,隻是微眯著眼不屑地看著他,說道:“包括那條老狗在內,我大慶所有的敵人,大概都很盼望今天禦書房內的這一幕發生,你……沒有讓他們失望,隻是讓朕有些失望,愚蠢如你,不可教也。”

範閒閉上了眼睛,然後睜開,眼眸裡已經回複了平靜,說道:“隻是有很多事情,臣始終是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要想了。”皇帝的語氣淡漠,但很明顯,他對範閒今天的表現有些失望,至於最後那句追問葉輕眉死因的話語,卻被陛下下意識地壓在了意識海洋的最深處,不讓它泛起來。他看著範閒冷漠說道:“在朕的麵前,你始終是臣,若想的多了,朕自然不會讓你再繼續想下去。”

這不是威脅,隻是很簡單的事實陳述,正如長公主當年對範閒的評價一樣。範閒此人看似天性涼薄,性情冷酷,實則多情,有太多的命門可以抓,隻不過當年京都叛亂時,長公主願望已成,根本不屑去抓範閒地命門。而今日之京都,皇帝陛下想把範閒捏的死死的。並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聽到這句冷漠刻厲的話語,範閒站直了身體,用一種從來沒有在皇帝老子麵前展現過的直接態度說道:“陛下這些年待臣極好,臣心知肚明……”

今天禦書房內,父子二人沒有演戲,都在說著自己最想說的話語。尤其是範閒,第一次堅定地站直了身子。緩緩地將這些年與陛下之間地相處,一件一件地說了出來,說到認真處,禦書房裡的暖爐似乎都唏噓起來,香煙扭曲,似不忍卒睹這一對父子地決裂。

慶帝對範閒的好,隻有範閒自己知道,如果今天站在慶帝麵前說這番話的是太子,二皇子,或是李家彆的兒子。隻怕早已經死了,然而範閒依然活著。也許慶帝本身是個無情無義之人,待範閒也不見得如何情深意厚,可是相對而言,他給範閒的情感,是最多的。

聽著範閒平靜地回憶,皇帝也漸漸坐直了身子,然後有些疲憊地揮了揮說。說道:“朕不殺你,不是不忍殺你。”

皇帝閉上了眼睛,沉默片刻後說道:“當年的事情,朕不想在你這個晚輩麵前解釋什麼。但朕想,那些人或許一直在天上看著朕。而你是朕和你母親地兒子。或許你就像是他們留在這人間的一雙眼睛……朕不殺你,隻是想證明給你。以及那些在意你的人看,朕……才是對的。”

他睜開雙眼,冷漠說道:“而他們,都是錯的。”

範閒佝身,深深行了禮,應道:“臣會老老實實地在京都裡,看著陛下的雄圖偉業。”

他不謝皇帝不殺之恩,因為不需要謝。皇帝既然讓他活著,他自然就會好好地活下去,睜著這雙眼睛,替葉輕眉,替陳萍萍,替當年的很多人看下去。

“你會老實?”皇帝看著自己的兒子,忽然笑出聲來,笑聲忽斂,冰冷說道:“朕不信,你也不會信,不過朕從來不認為你的不老實是個缺點,隻是希望你不要不老實到朕也懶得再容忍的程度。”

“就在京都呆著吧。”皇帝看了他一眼,忽然有些疲憊地說道:“就在太學裡教教書也是好地,監察院和內庫的事情你不要再碰了,朕不想再在你身上花太多心思。”

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說的不能再透徹了,皇帝給予了範閒最後一次活下去的機會,如果……他肯老實的話。即便這是一種生命上的威脅,可是範閒卻不知怎的,心頭生出一絲惘然,因為他沒有想到,皇帝老子居然最後會做出這樣的決斷。

皇帝看著範閒複雜地眼神,忽然心頭一黯,想起了澹州海邊,範閒脫口而出的那一聲父皇,沉默片刻後說道:“以後沒事兒還是可以入宮來請安,獨處的時候,朕……允許你稱朕……父皇。”

此時禦書房內彆無旁人,一片安靜,範閒身子微僵,認真應道:“是,陛下。”

沒有人知道禦書房內皇帝和範閒之間說了些什麼,但至少範閒走出禦書房時,身體完好無損,並沒有變成一縷幽魂,這個事實讓皇宮裡絕大多數人都鬆了一口氣。

陛下也有發旨讓範閒官複原位,甚至連一些隱晦的封賞暗示都沒有,反而就在範閒剛剛走出禦書房的幾乎同一時間,早已經預備好地幾道旨意發了下去,朝廷由六部三寺聯手,開始繼續加強了對監察院和內庫地清洗工作,而召蘇州知州成佳林、膠州通判侯季常,內庫轉運司蘇文茂入京敘職的旨意,也發了出去,同時封言冰雲為監察院院長地旨意,更搶先一步出了宮。

很明顯,這是內廷早就做好了準備,皇帝陛下把範閒這個兒子看的太通透,即便不肯殺他,卻也有足夠的法子,把範閒困死在京都裡,不敢輕動,不要太不老實。

至於範閒通過啟年小組發往四周的那些信息,最後能不能夠成為與皇帝討價還價的籌碼,則要看皇帝陛下事先有沒有這種敏感度,以及強大的行動力。

而事實上,關於這兩點,這個世上應該沒有人比皇帝陛下更強。

範閒沉著臉往宮外走去,送他出宮的洪竹小心謹慎,微感驚懼地跟在他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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