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期:~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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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我種下許多玉米,秋天就能收獲很多?或許在很多人看來,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由因生果,勤能補拙最好再撈些回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然而範閒從澹州來到京都後,替大慶朝廷賣命次數不少,替百姓們謀福不少,雖然他不是什麼大仁大義的人,但是或自動或自覺地還是種下不少福根兒,隻是可惜到了慶曆十年的秋天,什麼福報都沒有生出來。
所有的官職被奪了,所有的權力被收了,所有在意的親人都成了變相的人質,他成了一個白身,成了一個隻能在京都裡聽聽小曲,逛逛抱月樓的富貴閒人。
偏生還沒有人替他打報什麼不平,沒有任何人敢替他向陛下去求情,所有的官員市民們,都隻是很平淡地看著這一幕的發生,甚至都看的有些坦然了。
施恩而不圖報?範閒有這種精神層次嗎?誰也不知道,但在人們的眼裡,小範大人……不,小公爺,不,範閒打從秋天起,很完美地扮演了這個富貴閒人的角色,成天介的隻是在京都的街巷裡逛著,在抱月樓裡泡著,在府裡逗弄著孩子,與家裡的女人們說說閒話,看看澹泊書局新出的。
書局對門的澹泊醫館依然開著,太醫院的醫正們代替範若若在民間行醫,不知道這是不是那位宮裡冰雪一般的女子對陛下提出的條件。反正範家小姐一直留在深宮之中,範閒也沒法子進宮去看,隻好轉了最初的念頭。請妻子多次入宮。
就這樣安安穩穩地過了一個多月,範府安靜的快要被京都人們忘記了,範閒沉默地快要消失在人們地談論中了。
不過有個地方沒有辦法忘記範閒,那就是太學。因為陛下的旨意雖然奪除了範閒所有的官職,卻扔了他一個太學教習的閒職。約摸二十日前開始,或許是因為在府內當富貴閒人太過無聊的原因。範閒終於從溫柔鄉裡掙了起來,開始到太學上課。
古樹臨道的太學一如往常般清幽。範閒來太學上課地消息,讓那些太學生們激起了起來,在清心池前的那片空地上,時常可以見到數百人聚集在一起。津津有味地聽著。
範閒地習慣就是在清心池前的石階處給這些學生講課。因為來聽他課的學生太多,所以太學裡安排不過來,隻好聽從了他胡鬨的意見,將課堂擺到了天地之間。有人不免想著,或許範閒隻是想借著連綿地秋雨,能夠少費些口舌。
上課地內容其實很簡單,主要便是北齊大儒莊墨韓先生,畢一生之功力編修的那些子史經集,南慶太學用了數年的功夫。在澹泊書局的大力支持下,早已將那一馬車書梳理清楚,範閒對於這些書籍也比較熟悉,講起上麵的典故來,也用不著怯場。
當然。範閒講課與眾不同。基本上每次都由他安排幾名教習在清心池前侃侃而談,而最後他才親自上陣。和階下的那些學生們辯論一番,至於辯論的內容,由於有些大不敬,所以並沒有傳到太學外麵去。
範閒現在雖然什麼都不是,但至少在太學裡,在這些年輕學子們的心中,依舊是一位很了不起的人物,至少是有些特權地人物。
這一日秋高氣爽,正是秋意濃時,範閒懶洋洋地結束了一天的課程,也懶得理會那個臉紅脖子粗的學生不肯罷休的言語攻勢,拍了拍雙手,走下了石階,說道:“早就和你們說過,經史子集,我基本上隻是能背,但你要我說出什麼微言大義,我卻是說不清楚的。師出必有名地道理我雖然懂,但世上哪有義戰這種東西?不外乎是個借口。”
“我大慶雄師劍指天下,自然是為解萬民於倒懸……”那名學生帶著十幾位交好地同學,跟著範閒的屁股追了上來,十分不服氣地說著些什麼。
今兒地題目講到了當年大魏朝立國的一段,用比較平實的話語來說,就是雙方在分析戰爭的正義性問題,偏生這個問題卻是範閒最說不清楚,也認為天底下沒有幾個人能說清楚的問題。
範閒上了馬車,離開了太學,再也不理會那些後麵猶自憤懣不平的學生。馬車在京都的大街上行走片刻,便逃離了太學清靜之中的熱鬨,複又入秋景清漫,他下意識地拉開窗簾,含笑看著車外的街景,但怎麼也掩飾不住眉宇間的那一抹憂鬱。
當了一個月的富貴閒人,這隻是表麵上的現象,隻是想做出一個給朝廷,給宮裡看的現象。在範閒的心裡,一直充斥著一股與他表麵平靜安樂完全相反的火焰,隻是這把火焰被他壓抑的極好。
而且也是被迫壓抑著,因為眼下的局勢依然沒有讓他看到任何可趁之機。自回京都之後,範閒便再也沒有回過監察院,尤其是將啟年小組的成員全部放逐出京後,便是連與一處的聯係也變得極為困難。但這並不代表範閒沒有彆的情報來源,他很清楚地知道,隻用了一個月的時間,皇帝老子已經在言冰雲強悍的協助下,成功地將監察院裡大部分的不定安因子都壓製了下去,而換血的工作,也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隻是看哪一天,才能真正的清洗乾淨。
而江南那邊傳來的消息,也並不怎麼美妙。這一切一切的征兆,都是範閒憂慮的根源,他發現自己仍然低估了皇權在一個封建社會裡的控製力和威力,哪怕是陳萍萍和自己爺倆苦心經營了數十年的監察院,眼下在皇權的威迫下,也在向著屈服的方向發展。
範閒皺了皺眉頭,其實關於他與皇帝老子之間的問題,看似在監察院。看似在內庫,看似在京都,實則卻在天下。所有地慶國朝廷官員,民間智人,甚至包括胡大學士以至言冰雲在內,他們都不明白這一點。所以不明白皇帝陛下為什麼會如此處置範閒,既除了範閒的所有官職權力。卻又讓範閒如此瀟灑地在京都裡生活,依然保有著暗中的影響力。
範閒眼下的狀態是不死不活,隻有他和皇帝老子兩個人才明白這種狀態是因為什麼。
如果僅僅是對付範閒一個人,皇帝陛下比他要強太多。根本不用吹灰之力。便能將範閒打下塵埃再踩上一腳,讓他永世不得翻身。但問題在於,在京都在外,甚至在慶國國境之外,範閒在暗中的影響力卻是強到可怕,這種強悍的程度即便以皇帝陛下地自信和驕傲,也不可能輕視。
所以皇帝陛下讓範閒不死不活地呆在京都裡,然後緩慢而穩定地一切一切削著範閒在京都外的影響力,同時務必要斬斷範閒伸向國境外地那些看不見的手。
這是一個量變引發質變的過程。林雷不將範閒的這些影響力消除到慶國朝堂可以承擔地風險狀況下,皇帝陛下不會真地下殺手,因為即便範閒死了,東夷和西涼若真的亂起來,皇帝陛下不願意看到這一幕。
而若皇帝陛下真的能夠完美地控製這些問題。那麼範閒是死是活。又算什麼要緊事?
馬車很熟門熟路地到了抱月樓,範閒下了馬車。將雙手負在身後進了樓子,直接向著後方瘦湖邊的莊院走去,看也沒有看身後街口的那個人影一眼。
那個監視著範閒的人,是一名苦修士,誰也不知道,在暗中還有多少苦修士在監視著他。問題在於苦修士不能近女色,範閒進抱月樓,他們總不能也跟著。
穿過微涼的湖麵微風,範閒走進了專門留給自己的小院,看著麵前那個愈發嫵媚,愈發清豔的妓院老板,笑著說道:“今兒有什麼新曲子聽?”
石清兒掩嘴一笑,說道:“少爺現如今不寫詩了,哪裡有好地曲子能聽您的耳?”
距離那一年範閒抄樓已經過去了好幾年時間,偏生這個叫石清兒的女人卻沒有顯出一些老態。範閒眯著眼睛看著她,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
其實根本不用內廷的眼線來盯,京都所有人都知道,如今的小範大人早已成了一個半廢地富貴閒人,平日裡最大地樂趣便是來找抱月樓裡的姑娘。
富貴閒人,範閒真真當得起這個名聲,雖然現在全無官職權力在身,可他依然有錢,誰也不知道範府裡麵究竟藏了多少金銀,但至少在麵上,範府產業中地抱月樓,早已經隨著慶國國勢的強壯,在監察院這些年的保駕護航下,鯨吞了天底下絕大多數上等的樓子,在那些範閒一手製定的規章製度下,抱月樓已經開遍天下,如果說已經一統青樓行業,倒也不算誇張。
抱月樓名義上的東家掌櫃,史闡立和桑文,如今還在東夷城那邊開拓事業,並且已經把手伸到了北齊上京城內,一切順風順水,放到哪裡都是響當當的人物。
當然,人們都清楚,他們的背後站著範閒。
範閒躺在軟榻之上,愜意地接受著兩個姑娘的按摩,眼睛閉著,腦子卻在快速地運轉著。抱月樓終究是個產業,朝廷也不好搞的太過混帳,宮裡也不想把範府的臉麵全部削了,所以才給範閒留下了這麼一處安樂窩,最令他感到安慰的是,很明顯,這個時代的人們,終究還是低估了青樓在情報方麵能夠發揮的效用。
數年前範思轍和三皇子這兩個小子,無法無天,胡作非為鬨出來的一椿生意,如今卻已經成了範閒的底牌之一。“蘇文茂被解職,朝廷用的什麼借口?”待院子裡安靜之後,範閒微垂眼簾問道。蘇文茂身為範閒的嫡係親信,又身有朝廷公職,無法擅離職守,隻好眼睜睜等著朝廷下手。就在不久前。旨意直接到了閩北三大坊,將蘇文茂揖拿回京,這本來是件極隱密的事情,但因為有抱月樓的存在,範閒比京都裡大部分人都提早知道了此事。
因為早就有心理準備,所以範閒並不吃驚和憤怒。他隻是憂慮地想著,啟年小組派往閩北地人。有沒有向蘇文茂交待清楚。他相信蘇文茂這個性情開朗的二號捧哏,不會傻乎乎地和朝廷正麵對抗,但他擔心時間太急促,蘇文茂沒有辦法在內庫裡安排足夠的手腳。
內庫是範閒的第二個根。內庫轉運司已經全盤被陛下接收。可是範閒不會讓這個根直接被宮裡斬斷,要斬也必須由範閒來斬,而且一刀斬下,必讓慶國朝野痛入骨髓。
一念及此,想到東夷城北方被重兵看守的十家村,想著三大坊和皇宮裡各備了一份的內庫工藝流程以及自己腦中地那一份,範閒的唇角泛起了一絲笑意,袖子裡地手卻緩緩握成了拳頭。
西涼路那邊,鄧子越成功地從朝廷的密網中逃走。隻是不知道眼下躲在什麼地方,但既然情報裡沒有傳出鄧子越死亡的消息,範閒便感到極為安慰,隻是那邊的四處成員,如今必然是群龍無首地情況。也不知道能不能抗住監察院京都本院地壓力。洪亦青接受的指令是先入草原尋找那人,再回來聯絡定州青州城內的力量。希望一切都來得及……
“宮典已經到定州了。”石清兒低眉順眼說道。
範閒沉默無語,他確實沒有想到皇帝老子的反應竟然是如此神速,竟然將禁軍大統領直接調往定州壓鎮,李弘成雖然在定州領軍數年,但畢竟根基尚淺,宮典又是出身定州軍的老人,資曆功勞在此,弘成隻怕硬抗不住,隻可能被迫召回京都。
如果要想辦法讓弘成能夠仍然留在定州,掌握住屬於他的那一部分軍方實力,那必須讓西涼搶先亂起來。
範閒緊緊地皺著眉頭,發現一切事態早都已經脫離了自己的控製,隻希望第一批派往草原上的人,能夠趕緊聯係上胡歌,讓那些草原上的胡人,能夠逆著天時,在這初冬地時節,搶先發動一波攻勢。
事情太亂太雜,範閒何曾真的能閒?他有些無奈地看了石清兒一眼,問道:“工部的貪賄案查的怎麼樣了?”
“楊大人……”石清兒憂慮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昨兒已經定了案,今日午後大理寺便會出明文判紙。
雖然她當年是二皇子的人,但是這些年在範閒地威迫下,早已經生不出二心來,更何況身為一個青樓出身地女子,她知道眼前這個年青男人,其實與京都裡所有的權貴都有一些隱隱地不一樣,她想成為第二個桑文,卻不想成為第二個袁夢,所以眼看著小範大人的左膀右臂,就這樣一隻隻被朝廷鮮血淋漓地撕扯下來,她不禁也有些惶恐和害怕。
範閒看了一眼湖麵上的天光,沉默片刻後說道:“是午後啊,那我去接他。”
工部河都司員外郎楊萬裡貪賄一案,從被人告發,到案紙從刑部遞入大理寺,攏共隻花了十幾天的時間,這種辦事的效率,放在慶國的曆史上,也足夠令人驚歎。不知道內情的人,隻怕還以為陛下清理吏治的旨意,忽然在慶國十年變成了真刀真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