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期:~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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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勸的話早就很多人勸過了,不用再多說什麼。”範閒笑著拍了拍葉靈兒的肩膀,他們二人之間向來不顧忌什麼。
葉靈兒沒有習慣性地挑挑眉頭,反而臉上的神情有些黯淡,說道:“家裡總有議論會鑽進我的耳朵裡……雖然我並不想聽這些,但是北邊那些事情,父親很生氣。”她看著範閒,欲言又止,半晌後認真說道:“畢竟,你我是慶人。”
範閒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笑容卻有些苦澀,派往東夷城的啟年小組成員與沐風兒碰頭後,將他的意誌傳遞了過去,讓小梁國的動亂重新燃燒了起來,從而想辦法抗阻朝廷的旨意,讓大皇子能夠留在東夷城。
可是北齊的反應實在是出乎範閒的意料,因為算時間,王啟年應該剛到上京城不久,自己讓他帶過去的口信裡,也並沒有讓北齊大舉出兵的意思,隻是請那位小皇帝看在兩人的情份上,幫東夷城一幫。
幫忙有很多種方式,而像如今北齊這種做法,毫無疑問是最光明正大,也是讓範閒的處境最尷尬的那種。他從沉思中擺脫出來,一麵夾著銀炭,一麵輕聲地與葉靈兒說著閒話,想從葉府裡的隻言片語中,了解一下樞密院方麵到底有沒有什麼動靜。
因為宮裡那位皇帝陛下對北麵戰事的反應太淡漠,淡漠到範閒嗅到了一絲危險的味道,然而卻不知道這抹味道,究竟落在何處。
冬至之後過了幾日,範府又擺了一次家宴,這次家宴並沒有像和親王府那樣,將皇族裡年輕一代的人們都請了進來,是純純正正的一場家宴,除了府裡的主人家外。來客隻有範門四子。
楊萬裡被從工部員外郎的位置上打入大獄,在獄中受了重刑,那日大理寺宣判後。被範閒接回府裡養傷,到如今還有些行動不便,臉上怨恨的表情卻早已風輕雲淡,隻是安靜地坐在下手方的位置。
範門四子裡爬地最快的是成佳林,他已經做到了蘇州知州,可是如今被範閒牽連,也很淒慘的垮台,宮裡給他安地狎妓侵陵兩椿大罪,實在是有些過重。被強行索拿回京。這一個月裡,範閒為了他前後奔走,熬神廢力,終於保住了他一條性命,卻也丟官了事,眼看著再無前途。成佳林有些無神地坐在楊萬裡的下方,長噓短歎不已。
花廳裡一共擺著兩桌。女眷們都在屏風後麵那一桌上,外麵這桌隻坐了範閒並楊成二人,他們並沒有動箸,而是在等待著誰。花廳外,雪花在範府的花園裡清清揚揚的飄灑著,等待著那些歸來的人。
並沒有等多久,一個人頂著風雪,在仆人的帶領下進入了花廳。正是這些年離開南慶,稟承著範閒的意誌,在滿天下一統青樓大業的史闡立。
史闡立入廳。不及撣去身上的雪花,便先對主位上地範閒深深一禮,又隔著屏風向內裡那桌上的師母拜了一拜,這才轉過身來,看著楊萬裡和成佳林苦笑了一聲,上前抱了抱這兩位許久不見的友人。
他如今和桑文共同主持著抱月樓,自然清楚天底下大部分的消息,也知道這兩位友人數月裡的淒慘遭逢,一切儘在不言在,隻是一抱。便已述儘了離情與安慰。
“你身子不便,就不要起來了。”史闡立很自覺地坐到了成佳林的下方,隔著位置對做勢欲起身說話的楊萬裡說到,雖然他如今已經是天下數得著地富商,放在哪一處都算得上是一方豪傑。然而早些年一心苦讀聖賢書所養成的習慣還是沒有改變。尤其是內心最深處的那抹遺憾,讓他很自然地羨慕楊萬裡。成佳林,侯季常這三位友人的曆程,也總認為自己這個商人身份,應該坐在最下麵。
楊萬裡與成佳林互視一眼,苦笑連連,也懶得理會這個迂腐的家夥,便轉頭說著些閒話,也沒有人去談這幾個月裡自己悲慘的遭遇,也沒有誰去對朝廷大肆批評,因為他們不想再讓門師範閒因為這些事情而焦心。
又等了一陣,卻始終沒有人再來,桌上數人的臉色便開始變得有些尷尬和難看起來,成佳林看著範閒微凝的臉色,喃喃說道:“或許是雪大,在路上耽擱了。”
楊萬裡緊緊地抿著唇,歎了一口氣,端起麵前的酒杯一飲而儘。史闡立有些不解地看了一眼範閒,說道:“據我這邊得的消息,季常應該七天前就歸京了,隻是朝廷沒有給他定罪,隻是讓他涼著。”
範閒挑了挑眉頭,笑了笑,說道:“時近年末,官員同僚們多有往來宴請,一時排不過時間來也是正常。s”
話雖如此說著,他地心情卻依然難免有些陰鬱,侯季常回京數日,卻沒有來範府拜見,朝廷裡的眼線也查到風聲,似乎宮裡對他沒有什麼治罪的意思,這一切已經說明的很明顯了。
在這樣一個國度裡,背師求榮的事情不是說沒有,隻是攤到自己的身上,範閒的心裡還是有些不好受。他的目光緩緩從桌上三人的臉上拂過,心裡泛起極其複雜的情緒,史闡立本來還在宋國國都,此次卻是冒險回京來見自己,楊萬裡自不用說,便說已經做到了蘇州知州地成佳林,範閒一直總以為他性情偏柔弱了些,不大敢信任,沒想到此人寧肯被奪官職,卻也不肯背離自己。而侯季常卻出乎意料地沒有來。
“聽聞今日賀大學士府中也在設宴。”史闡立的臉色有些難看,說道:“當年您入京之前,他們二人並稱京都才子之首,也曾有些私交。”
楊萬裡咬牙陰怒說道:“好一個季常,棄暗投明的事情做的倒快,改日見了麵,定要好好地讚歎一聲。”這話自然是在反諷,成佳林聽了隻一味的苦笑。半晌後幽幽歎息說道:“想當年在同福客棧之中,季常兄對我等說,小範大人便是行路地時候。也要注意不到傘上地雨水滴入攤販的油鍋之中,這等愛民之人,正是我等應該追隨地對象,卻料不到如今他……哎……”
一聲歎息罷了,範閒反而笑了,招呼三人開始吃菜,說道:“人各有誌,再說如今我又無法在朝中做事,季常想為百姓做事。和賀大學士走近一些,也是正常。”
話說的平靜,誰也無法瞧出他心裡的那抹陰寒,範閒其實也清楚,範門四子中,他本來最看好地便是侯季常,隻是世事每多奇妙。不知道是範閒的安排出了漏子,還是運氣的問題,範門四子裡,楊萬裡修大堤有功,聲震天下,成佳林年紀輕輕便坐上了蘇州知州的位置,也是當日陛下親召入宮的新政七君子之一,史闡立雖然沒有進入官場,但抱月樓東家的身份,又是何其光彩。
偏生隻有侯季常。仍然偏居膠州,無法一展胸中抱負,現如今範閒失勢到底,這位侯大人隻怕在心有不甘之餘,也被迫要覓些彆的法子。關於這一點,範閒並不是不理解,但他隻是不高興,尤其是對也在開宴的那位賀大學士不高興。
酒過三巡,幾人閒聊著這些年來在各自位置上做的事情,楊萬裡講著那些白花花地銀子是怎樣變成了大江兩旁的巨石和土方。成佳林講著他在知州任上怎樣保境安民,怎樣通過小範大人的幫助,將那些鹽商皇商收拾的服服帖帖,怎樣替師母籌措銀子進入杭州會,幫助了多少貧苦的百姓。史闡立則含笑講著在天下的見聞。以及那些青樓淒苦女子如今的稍微好過些地日子。還講了一件趣聞,據說在某些抱月樓的後閣裡。如今竟是供奉著小範大人的神像,因為小範大人保佑了很多姑娘的生命和安全……
此言一出,除了史闡立自己外的所有人都把酒噴了出來。
三人雖都是在閒聊自己的事情,其實都是和範閒有關的事情,講的都是範閒這一生做的一些利國利民的事情,範閒不是個聖人,隻是個凡人,自然也是高興了一些。他含笑望著這三人,停頓半晌後開口說道:“萬裡這些天一直住在府裡,反正他在京都裡也沒有正經家宅,佳林你家眷還在蘇州,乾脆也搬府裡來。”
門師一開口,三人同時安靜了下來,放下了手中地筷子,看著他。
“蘇州家裡的事情,我有安排,你不要擔心。”範閒望著成佳林溫和說道:“把這段日子熬過去就好。今兒喊你們來,就怕你們對朝廷心有怨憎,對我心有怨憎,反而害了自己。”
他苦笑了一聲,說道:“當然,如今看來,季常那邊是用不著我去管了。”
“不過你們清楚,我對你們向來沒有彆的要求,不過是那八個字,所以朝廷即便想從你們身上抓到我的罪狀,那也是沒有可能的事情,季常那邊他有自己的考慮,但想來也不會無中生有的出賣我。”範閒的表情平靜了下來,緩緩說道:“你們四個隨我在天下為官,但那是太平時節,所以需要你們出力。而如今天下並不太平,所以需要你們隱忍,我知道你們想幫我,所以私底下還去找了一些交好的同僚,但以後不要這樣做了,我的事情,不是朝堂官員們能解決地問題。”
成佳林苦笑著應下,他們都記得清楚,當年他們外放的時節,範閒給他們留的那八個字——好好做人,好好做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