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期:~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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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曆十年深冬,青州大捷,大將軍李弘成功在天下,奉召歸京,將將而立之年,出任樞密院副使,榮耀無比。然而那些在京都裡歌頌偉大的大慶王朝的人們,自然很清楚地看出,樞密院副使的位置,其實隻是個閒職罷了,在葉重的壓製下,世子李弘成再也無法可能像在定州城中那般,擁有完全屬於自己的武力。而也沒有人忘記,前一任如此年輕便登上樞密院副使崇高職位的,是秦恒,而那位的下場並不如何光彩。
李弘成回京之後,自然在第一時間內進皇宮見駕,禦書房內皇帝陛下並未向他發泄一絲怒氣,而隻是很平靜地談論著西涼的風光,然而世子看著陛下身旁的範若若,心情卻是低落到了穀底。出了皇宮,前去樞密院交接了差使,定好了歸院的日期,李弘成回了王府,見到了被軟禁在皇宮許多日子,剛剛被放出來的靖王爺,還有自己那柔弱可憐的妹妹,一家三口相坐無言,老王爺歎息連連,在李弘成的肩膀拍了拍,說道:“好在沒出什麼亂子,你能堅持到今天才回京都,也算是給那邊一個交代了。”
話雖如此,可是當天夜裡李弘成還是親自去了一趟範府,他知道範閒對自己的期望有多深,雖然他很頑強地定州抗衡著陛下的旨意和宮典的壓力,硬生生多拖了些天數,可是終究還是很狼狽地被召了回來,他總是要親自給範閒一個交代。
這一對友人在範府後園書房裡的對話沒有人知曉,想來也不過是彼此表達著對彼此的歉意,宮裡對這一次談話似乎也並不怎麼感興趣,因為沒有人阻止世子弘成進府。
“我也沒有想過事情會發展成這種模樣。”範閒苦笑了一聲,站起身來,與他擁抱。輕輕地拍了拍他的後背,將他送出了書房。
李弘成出書房之間,轉過身來,憂慮地看了他一眼,說道:“鄧子越應該逃走了。不過你啟年小組的人,隻怕在西涼路死了好幾個,畢竟這是你們院內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內情,希望你能控製住自己的情緒。”
“我不知道背叛者是誰,也許隻是三次接頭中地一次,被院裡的人查到了風聲,畢竟……這次是言冰雲親自去坐鎮,麵對著這個人,我也沒有太多的自信。”範閒的表情有些陰鬱。說道:“不過放心吧,對於報仇這種事情,我一向興趣不是太大,我隻是感到有些慌亂。”
“如果連你都感覺到慌亂,那我勸你最近還是老實一些。”李弘成搖了搖頭,拒絕了範閒送他出府的意思,像父親安慰自己一樣。用力地拍了拍他地肩膀,一撩衣襟,往府外走去。看著李弘成略顯寂廖的身影消失在冬園之中,範閒沉默許久才回過頭來,重新坐到了書房中的那把太師椅上。弘成先前轉述了宮典對他的評價,那個評價讓範閒也禁不住感到了口中的那一抹苦澀,挾蠻自重?如果真要深究的話,範閒在東夷城,在西涼的布置,還確實有些這種意思。而這種意思毫無疑問在道德層麵上是戰不住腳的。
男兒郎當快意恩仇,豈可用將士的鮮血性命為籌碼!然而誰又能真的明白範閒地所思所想,他正是不想讓天下太多的無辜者,因為自己與皇帝陛下之間的戰爭而喪命,所以才會選擇了眼下的這一種布置。
青州大捷,是皇帝陛下深謀遠慮的一次完美體現,不論是胡歌的佯攻,還是單於的反應,這一切都是監察院或者說範閒花了很大精力,才打下地基礎。而這個基礎卻被皇帝陛下無情又平靜的利用了。
範閒對於草原上的胡人沒有絲毫親近感覺,西涼路屯田上的死屍和被焚燒後的房屋,隻會讓他對青州大捷拍手稱讚,問題在於,這一次大捷很輕鬆地撕毀了範閒在西涼路的所有布置。李弘成在此局勢下。若還想拖延時間不回京,那等若是在找死。
範閒對於皇帝陛下的手段和能力深感寒意。深感佩服,心頭竟是生出了一種難以抵抗的怯弱念頭。
“你都聽見了,這件事情與我無關。”範閒雙手按在書桌之上,有些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回到中原,重新穿上了那件花布棉襖的海棠朵朵出現在了他的身後,紅山口一役後,她和定州城裡地那一拔差不多同時動身,李弘成回京極快,卻依然比她晚了一天。如今宮裡對範府的監視已經放鬆了許多,又怎麼可能攔住北齊聖女悄然入府。
已是一年未見,海棠沉默地看著太師椅裡的那個年輕人,心裡想著其實算來對方的年紀並不大,但為什麼如今看上去卻變得有些老氣沉沉了,臉上帶著一抹怎樣也拂之不去的疲憊。想到這些日子裡南慶發生的事情,想到那個死去的監察院院長,海棠忽然明白了範閒為什麼顯得如此疲憊。
“可是因為你讓洪亦青帶給我的話,草原上死了很多人。”海棠說道。
範閒睜開雙眼,冷笑一聲說道:“我隻是讓王庭同意胡歌的出兵,可沒有想到那位單於居然想趁機占個大便宜。”
海棠微微一怔,沒有向他解釋自己曾經試圖壓製速必達的野心,淡淡說道:“可最終依然是你們南慶占了大便宜。”
範閒沉默了,半晌後說道:“消息是如何走漏風聲地可以不用再去管,我往西涼路派了兩個人,洪亦青那邊一直還沒有辦法收攏原四處的人手,很明顯是子越在交接的時候,被院裡盯上了……”
說到此處,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忽然想到情報上提到的那位葉家少將軍,據聞那位少將軍如今領著四千輕騎兵就殺入草原去追單於王庭殘部,範閒也不禁有些佩服此人的勇氣,然而想到冬日寒冷。又深在草原之中,隻怕這四千騎兵再也沒有活著回來地可能。
“那些從北方遷到草原上地蠻騎……如今還聽不聽你的指令?”他抬頭看了一眼海棠,說道:“你畢竟是雪原王女,在草原上又受單於尊敬,地位崇高。想必能有些力量。”
海棠眉頭微皺,那雙明亮若北海地眸子泛過一絲怒意,冷冷說道:“這時節,你還擔心那四千輕騎的死活?真不愧是南慶王朝的權臣……你怎麼不想想草原上那些青壯全損,無抵抗之力的部族?”
“我是慶人,然後我是中原人,最後我才是人。”範閒低頭應道:“如你所言,速必達此次野心太大,帶走了各部族大量青壯,草原上的力量已然空虛。青州大後,四千輕騎殺入草原,隻要留在草原西方地那些雪原蠻騎與他們保持距離,說不定他們還真的可能回來。”
“西胡已經完了,如果時機恰當,你們從北邊遷移到草原上的那些族人,說不定可以借勢而起。”範閒淡淡地誘惑著海棠。“你必須接受這個現實,然後利用這個現實。”
“我和你不一樣,有很多事情明知道是符合利益的,但是與我心中準則不一,我就無法去做。”海棠微垂眼簾,輕聲應道:“倒是你此時的話真讓我有些吃驚,你明明是個挾蠻自重,不以慶國利益為優先考慮的狠人,為什麼卻偏偏有這種要求?”
“若我真的不考慮慶國乃至整個天下的利益,我何苦如今還在這府裡熬著?不論是去拋熱血。還是去隱天下,我早就去做了。”
“你什麼時候變成聖人了?”
“我不是聖人,隻不過人生到了某種階段,當權力欲這種最高級的**都已經得到了滿足之後,我便會比較偏重精神方麵的考慮……而且我不喜歡被人看成一個冷血無情,隻知道利用將士們鮮血地敗類。”
“終究你還是一個虛偽而自私的人。”海棠看著他說道,然後將懷中那柄小刀放到了他的麵前。
範閒麵無表情應道:“若這算虛偽與自私,我想全天下的百姓都會很感謝我的虛榮民……我知道你們家皇帝陛下是個女兒身,就算是我要挾你吧。”
海棠身子微微一震,看著他許久沒有說話範閒也保著沉默。整間書房都沉浸在一種壓抑的氣氛之中,許久之後,他有些難過地開口問道:“其實有很多時候,我是需要有人幫助給些意見的,原來是言冰雲和王啟年充當這種角色。如今言冰雲做他地純臣去了。老王頭被我安排走了,都沒處去問去……我又不是神仙。麵對著他,根本沒有一絲信心,又無人幫助自己,著實有些無奈。”
“這是在我麵前扮可憐?”海棠反諷出口,卻是微微一怔,歎了口氣後說道:“你想問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