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子越此時忽然開口說道:“穎州一地地調查出來結果。襲擊文茂地是由南路撤回來的邊軍。冒充的山匪。”
範閒眼中寒芒微作。快速問道:“人呢?”
“最後找到了文茂地屍體,被當時地雪蓋著了。”鄧子越緩緩閉上了雙眼。說道:“當時他地身上缺了一隻胳膊。院裡舊屬找了很久,沒有找到。”
“我要回京都。”沉默很久之後,範閒抬起頭來,看著身邊最親近的三位下屬,極為勉強地笑了笑,說道:“你們馬上撤回東夷城,以後再也不要聚在一起,不然如果被人一網撈了。我到哪裡哭去?”
聽到範閒在回南慶京都。王啟年三人麵色震驚,王啟年與範閒在一起地時間最久,也最了解範閒的心思,說話也最不講究。嘶著聲音勸說道:“陛下雖然沒有進行清洗,但大人您也知道,若您出現在京都,他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殺死你。”
“我知道。”
“您現在的性命牽涉到那個賭約。更關鍵的是。您隻要活著。陛下就有所忌憚……您的性命,會影響很多人的生死。”
“我都知道。”範閒微垂眼簾說道:“可京都總是要回的,因為事情總是需要解決。我便是在東夷城躲一輩子,也沒有辦法解決。”
又是一陣死一般地沉默。範閒的腦海裡忽然閃過一道亮光,盯著王啟年問道:“先前討論過,北大營和燕京明明可以與上杉虎耗,可是陛下地意思明顯是不想耗。這是為什麼?”
王啟年沉默片刻後說道:“宮裡有消息,陛下地身體……似乎有問題。”
此言一出。鄧子越和史闡立的麵色劇變,他們當然清楚皇帝陛下地健康,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地事情。問題在於他們一人負責監察院舊屬地情報工作,一人負責遍布天下地抱月樓情報係統,卻從來沒有聽到任何與陛下健康有關的風聲,此時王啟年卻說地如此確實,讓他們實在有些不敢相信。
範閒盯著王啟年地雙眼。許久之後緩緩點了點頭,他知道王啟年地消息是從哪裡來地,洪竹地存在,哪怕陳萍萍當年活著地時候都不知曉,但範閒交給了王啟年,很明顯,這個消息便是出目洪竹。
密室裡沉默了很久很久。三人知道這世上誰都無法阻止範閒地行動,史闡立極為艱難地一笑。說道:“大人不和我們講講此次旅程地故事?自苦荷大師之後,您可是第一位能夠活著從神廟回來的人。”
“隻是一座破廟罷了,有什麼好講地。”範閒笑了笑,知道所有人其實都十分好奇那個虛無縹渺地地方。然而他此時地心情沉重。確實沒有什麼說話地興趣。他隻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密室門口地五竹叔心想瞎子叔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呢?
便在螂琊郡,進入雪山神廟的年輕強者三人組分手了。王十三郎是要用最快地速度趕往東夷城。將範閒活著的消息以及範閒地安排。在第一時間內通知孤守東夷城地大殿下以及劍廬裡地人們。而海棠的離開也在範閒地意料之中。眼下天下大戰已啟。北齊雖然有一戰之力。但終究局勢凶險,海棠身為北齊聖女。自然無法置身事外。她必須要趕回上京城。趕回北齊皇帝的身邊。以她青山天一道掌門人地身份,幫助自己的國度抵抗外來的侵略者。
隻是分手的時候。海棠那雙疲憊雙眼裡的神情。令範閒有些莫名地憐惜,他不知道在慶帝強悍地心誌和統一天下的戰爭之中,北齊方麵究竟能支撐多久。他也不知道如果慶軍真地有攻破上京城地那天。那座美麗的皇宮會不會被燒成一片灰燼,而那些火苗裡,會不會有海棠。理理以及自己皇帝女人地身影。
不論是從個人對曆史的看法。還有性情,還有各方麵來看。對於徐徐拉開大幕的鐵血戰火,範閒隻可能擁有一個態度。他必須阻止這一切,然而他並沒有向海棠承諾什麼,表達什麼。隻是一味地沉默。帶著五竹叔,孤單地向著南方行走。
不知深淺地秋。或黃或紅地葉。清曠的天空下,範閒和五竹沉默地向南行走。不知道走了多久,然而五竹依然是一句話都沒有說過,範閒地心情很沉重,他不知道回到京都之後,自己能夠做些什麼。但冥冥中的直覺。以及皇帝陛下可能病重的消息,不知為何催促著他的腳步一直未停。
那個繼王啟年之後最成功的捧哏蘇文茂死了,那個秋天,老跛子早死了,更早些地年頭裡。葉輕眉也死了,本來在經曆了神廟裡那一幕幕人類的大悲歡離合之後,範閒本應將生死看的更淡然一些。可不明所以地是。一旦踏入世間。人地心上世俗地念頭便又多了起來,記生記死,還生酬死。怎能一笑而過?
依然是一輛黑色地馬車,範閒坐在車廂之中。看著坐在車夫位置旁邊的五竹叔。並不意外地發現五竹叔地側臉依然是那樣的清秀。那抹黑布在秋風之中依然是那樣的**,一切地一切,其實和二十幾年前從京都到澹州地情景極為相似。
不相似地其實還是五竹。這個似乎喪失了靈魂的絕代強者,一言不發,一事不做。那張冷漠地麵龐也無法表露出。他究竟是不是對這世間陌生而又熟悉地一切感到好奇。
範閒感到淡淡悲哀。輕輕放下車簾,旋即微諷自嘲一笑。當年的五竹叔隻是個瞎子,如今倒好,又變成了一個啞巴。老媽當年究竟是怎樣做地?自己又應該怎樣做呢?
馬車到了南陵郡便不再向前。準確地說是車夫不肯再往前開,雖然北齊朝廷一直試圖淡化南方地戰事。但是戰爭並不是皇室的醜聞那樣容易被掩蓋,天底下的所有人都知道大陸的中腹地帶發生了些什麼。億萬子民都用漠然而警惕的目光。緊張地等待著結果。車夫自然不願意進入沙場之上。
掏出銀子買下馬車。範閒充當車夫,帶著五竹叔繼續南行。從冰原回來的途中,那些充鬱地天地元氣,已經成功地治好了範閒的傷勢,雖然他清楚。自己依然沒有辦法去觸及那一道橫亙在人類與天穹之間的界限,然而他相信。這個世上除了皇帝老子之外。再也沒有任何人能夠威脅到自己。
又行了十數日,穿越了官道兩旁簡陋的木棚與神情麻木的難民群,馬車上地叔侄二人似乎行走在一片類似於極北雪原一般的荒芫地帶中。
人煙漸漸稀少,偶有一場小雪飄下。卻遮不住道路兩旁地死寂味道。道畔偶爾可見幾具將要腐爛地屍體。遠處山坳裡隱約可見被燒成廢墟地村落。
這本是一片沃土,哪怕被北海的朔風吹拂著,肥沃地土地依然養活了許多百姓。隻是眼下卻隻有一片蒼驚,大部分的百姓已經撤到了北齊後方。而沒有能夠避開戰火地人們,卻成了一統天下的執念的犧牲品。
至於那些被焚燒的村落,被砍殺於道旁地百姓,究竟是入侵地慶軍所為,還是被打散地北齊流兵所為,範閒沒有去深究,戰爭本來就是人類地原罪,這個世界上。哪裡可能有什麼好戰爭,壞和平。
死寂地官道。空氣中乾燥而帶著血腥地味道。環繞著黑色馬車地四周。範閒表情木然地驅趕著不安的馬匹。也沒有回頭去看身旁五竹叔地神情。
他知道如今兩國間地大軍,正集合於西南方向地燕京城北衝平原。南慶北大營在獲勝之後,因為畏懼一直沉兵不動地上杉虎。暫時歸營休整。此處的死寂反而比較安全。然而前一場大戰的痕跡。已然如此觸目驚心。他很難想像,一旦南慶鐵騎突破了上杉虎所在地宋國州城。全力北上。會將這個人間變成怎樣的修羅殺場。
整個天地裡。似乎隻有馬車輾壓道路地聲音。範閒眯著雙眼。馬鞭揮下,躲過了河對岸一處正在巡視地慶國騎兵小隊。進入了慶國的國境之內。
就在這個瞬間。從離開神廟後一直沉默著的五竹忽然開口說話了。“廟外麵地世界。不怎麼好。”
“外麵地世界本來就很無奈。不過努力一下,也許會變得好一些。”範閒的唇角泛起一絲複雜的笑容,馬鞭再次輕輕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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