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大乾的所有百姓一樣,都知道太史令這個稱呼意味著什麼。
世上唯一能參透玉衡天機的神官,師從當年‘一語退突厥’的冥默大聖人,上能呼風喚雨、通天曉地,下能破解迷案,神乎其神。
像錢九這樣的底層人物,更在是茶坊酒肆聽過諸多誇大的傳言,譬如那些說書先生編纂的話本,將沈逍描述成了下凡曆劫的神人,各路版本的傳說可謂是天花亂墜!
去年上元夜,錢九也曾去乾陽樓前擠過熱鬨,瞻觀過皇室放燈,依稀記得那驚鴻一瞥的謫仙模樣。此刻他神誌倉惶,循著扶熒的視線望向窗邊,見沈逍亦在這時轉過了身來。
眉似遠山,目濯寒澤,五官極是精致絕豔,卻壓不住周身上下孤絕疏離的感覺,猶若山巔之雲靄,令人高山仰止,無從靠近。
錢九手腳有些不受控製地發軟,說話變得結巴起來:
“我……我沒有,不是我!”
“不是你嗎?”
沈逍淡漠地看著他,仿佛看著一個物件,目光冰冷沒有溫度。
“六次案發之時,星宿之像俱異。天鳴東南,主有殺行,昭示凶手長居西市東南。填星守金,表明凶手居所之名含有金字,指向你身處的流金樓。太白入昴,主凶殺,又添一金,亡陽施也。你姓錢行九,錢為金,九為陽,你敢說,不是你嗎?”
他一字字緩慢而清晰,恍若洞悉世人的神祗屈就俯瞰,宣誦天啟。
錢九的心理防線,徹底坍塌了。
他自幼在最底層摸爬滾打,仰人鼻息,自認偽裝情緒的能力遠勝常人。
可剛才沈逍讓扶熒舉到他麵前的那些畫像,終是讓他不敢直視,吳杏娘逃脫時帶給他的恥辱記憶、被扶熒刻意誇大了的受害者反擊,差一點兒又讓他情緒泄露。
如此攻心的手段,一氣嗬成,一丁點兒喘息的機會都不曾給!
此時此刻,麵對著被世人奉作神明的男子,他最後一絲掙紮的力氣也被絞成了粉末。
錢九不由自主地朝後退了一步,意識到再無可回圜,索性猛地推開屋門,撒腿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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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下首的廂屋內,洛溦送走了玉荷等人,按捺住心裡的小興奮,又重新數了遍定金。
她包出一兩半碎銀,交與麗娘:“這次真謝謝姐姐了!還欠著的那些,等我下次送藥過來,一定補上。”
麗娘也沒再推辭,收了錢,笑道:“行!玉荷她們在長安的時間長,認識的人多,將來幫你多宣傳宣傳,生意做起來了,我還愁你不還錢麼?”
她看著洛溦長大,真心喜歡她的性格,遇到什麼麻煩都能樂觀以待,總有無儘的勁頭。自己當初要是有這樣的果敢,逃出去自力更生,哪怕過得辛苦些,也好過被叔伯賣進青樓,毀了一輩子!
兩人和銀翹一起,收拾好算籌藥單等物,出了廂房。
麗娘和洛溦先出門,剛踏進走廊,便見一名神色驚惶的男子朝這邊猛衝而來。
“錢九你……”
麗娘剛張開口,便被那男人撞了個趔趄,猛地砸到欄杆上。
洛溦頭上的帷帽,也被帶翻滑落,滾至一旁。
錢九失了速度,索性把心一橫,伸手鉗住身邊女子,從袖中亮出一把薄刃,轉身大叫道:
“你們彆過來!”
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
洛溦堪堪回過神,雪膩的脖頸已被錢九的刀刃壓抵住,冰冷尖利。
銀翹在廂房門口失聲驚叫,另一邊麗娘又急又怒:“錢九你瘋了?快放開綿綿!”
看到了認識的人,錢九稍稍恢複了些神智,雙目圓瞪,衝著麗娘大喊道:“你跟他們說,我沒殺人!我不認!他們若要逼我,我就殺了她!”
說著,手腕用力,刀刃在洛溦脖子上拉出了一道血痕。